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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过,他也不打算穿过这堵人墙。
“沃尔特·莫瑞尔!”那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在这儿!”保罗尖声回答。但声音又细又弱。
“莫瑞尔——沃尔特·莫瑞尔!”掌柜的又喊了一次。他的食指和拇指捏着那
张工资单,准备翻过去。
保罗害羞的不知所措,他不敢也不愿大声答应,大人们的身体把他完全挡住了,
幸好温特博特姆先生帮了他一把。
“他来了,他在哪儿?莫瑞尔的儿子?”
这个胖胖的,脸色通红的秃头小矮个,敏锐的眼睛往四周看了看,他指了指火
炉,矿工们也四处搜寻,往旁边让了让,才看到了孩子。
“他来了!”温特博特姆先生说。
保罗走到柜台前面。
“十七英镑十一先令五便士。刚才喊你时,为什么不大声答应?”布雷恩韦特
先生说。他砰的一声把内装五镑一袋的银币放在清单上,然后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
拿起十镑的一小叠金币放在银币旁边。金币像发亮的小溪倾倒在纸上,掌柜的数完
钱,孩子把钱捧到温特博特姆先生的柜台上,给他交房租和工具费。又该他难堪了。
“十六先令六便士。”温特博特姆先生说。
孩子心慌神乱,也顾不得数钱了。他把几个零的银币和半个金镑推了进去。
“你知道你给了我多少钱吗?”温特博特姆先生问。
“没长舌头吗?不会说话吗?”
保罗咬着嘴唇,又推过去几个银币。
“上小学时别人没教你数数吗?”他问。
“只教了代数和法语。”一个矿工说。
“还教怎样做个厚睑皮。”另一个人说。
保罗让后面的人等了很久,他抖着手指把钱放到包里,冲了出去。在这种场合,
他总是被这些该死的家伙们弄得好苦。
他来到外面,沿着曼斯菲尔德路走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公园墙上到处是青
苔,几只金黄和白色的鸡在果园树下啄食吃。有三三两两的矿工往家走。他害羞地
挨着墙根窜。矿工中有很多人他认识,他们浑身灰尘,满面尘垢无法辨认。这对他
来说又是一种折磨。
他到布雷蒂新酒馆时,他父亲还没来。酒馆老板娘沃姆比太太认识他。过去,
保罗的奶奶和沃姆比太太是朋友。
“你爸还没来呢。”老板娘说,声音里似乎有点嘲讽,又有点笼络的意味。这
就是专和男人来往的女人特有的腔调。“请坐吧。”
保罗在酒吧里的长凳的上头坐下。有几个矿工在墙角算帐、分钱。还有些人走
进来,大家瞥了这孩子一眼,但谁也没说话。终于,莫瑞尔喜滋滋地飘进了酒馆。
尽管满脸煤灰,却煞有介事。
“嘿,”他十分温和地对儿子说:“敢和我比一比吗?要喝点什么?”
保罗和别的几个孩子从小滴酒不沾。当着这么多人即使让他喝一杯柠檬汁,也
要比拔一颗牙还难过的多。
老板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心里可怜。但对他那毫不动情、循规蹈矩的态
度很不满。保罗默默地往家走,气乎乎地进了门。星期五是烤面包的时候,家里总
是有一只热热的小圆面包留给他,母亲把面包放在他面前。
突然,他恼怒地转过身去对着她,眼睛里充满怒火。
“我再也不去领工资的办公室了。”他说
“哦。怎么啦?”母亲吃惊地问。对他的发火,觉的有些好笑。
“我再也不去了。”他大声说。
“哦,好极了。你去和你爸爸说吧。”
他狠狠地咬着面包,好象面包是泄气的对象。
“我不——不去领工资了。”
“那就叫卡林家的孩子去吧,他们能挣到六便士会非常高兴的。”莫瑞尔太太
说。
这六便士是保罗的唯一收入,这笔钱大都用来买生日礼物。毕竟它是一笔收入,
他十分珍惜它。但是……
“那么,让他们去挣吧。”他说,“我不想要了。”
“哦,很好。”他母亲说,“但你也不用冲我发火呀。”
“他们真可恶,又俗气,又可恶,我不去了。布雷恩韦特先生连‘H’音都发不
出来,温特博特姆先生说话时语法也不通。”
“你不愿意去,就因为这个吗?”莫瑞尔太太笑了。
孩子沉默了一会儿,他脸色苍白,眼神郁郁不乐。母亲正忙着干家务活儿,没
注意他。
“他们总是挡着我,让我挤都挤不出来。”他说。
“哦,孩子,你只需叫他们让一下就行了。”她回答。
“而且艾尔弗雷德·温特博特姆说:‘小学里他们教了你些什么?’”
“他们确实没教给他什么。”莫瑞尔太太说。“这是真的——又没礼貌,又不
聪明。——他的油猾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就这样,她用自己的方法安慰着他。他的可笑的敏感让她心疼。有时,他眼里
的狂怒振奋了她,使她沉睡的心灵受到了惊动。
“领了多少钱?”她问道。
“十七英镑十一先令五便士,扣去十六先令六便士!”孩子回答说,“这星期
不错,爸爸只扣了五先令零用钱。”
这样,她就可以算出她丈夫到底挣了多少钱,如果他少给了钱,她就可以让他
算帐。莫瑞尔一向对每个星期的收入保密。
星期五晚上既要烤面包又要去市场。保罗像平常一样在家里烤面包。他喜欢在
家里看书画画,他非常喜欢画画。安妮每星期五晚上都在外面闲遛跶。亚瑟像平时
一样高兴地玩耍。所以,家里只有保罗一人。
莫瑞尔太太喜欢到市场采购。这个小市场坐落在小山顶上,从诺丁汉、德比、
伊克斯顿和曼斯菲德沿伸过来的四条大路在这里汇合,这里货摊林立。许多大马车
从周围村子涌到这儿。市场上的女人摩肩接踵,街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男人,简直
让人惊异。莫瑞尔太太总是和卖花边的女人讨价还价。与卖水果的那位叙叙叨叨的
人合得来,不过水果商的妻子不怎么样。莫瑞尔太太来到鱼贩子的摊前。他是个不
顶用的家伙,不过逗人发笑,她以拒人千里的态度对待亚麻油毡贩子。要不是盘上
印的矢车菊图案吸引她,她才不去陶器摊,对待他们的态度冷淡而客气。
“那小盘子要多少钱?”她说。
“七便士。”
“谢谢。”
她放下盘子就走开了,可她不会不买它就离开市场的。她又从摆着那些坛坛罐
罐的摊子旁走过,偷偷地再看看那只盘子,又装做没看的样子。
她是个很矮的女人,戴顶无檐帽,穿一身黑衣服。这顶帽子已戴了三年,这让
安妮看着心里很不舒服。
“妈!”姑娘带着恳求地说,“别戴那顶圆乎乎的小帽子了。”
“那我应该戴什么?”母亲尖酸地说,“我相信这顶帽子不错。”
这顶帽子原来有个尖顶,后来加了几朵花,现在只剩下黑花边和一块黑玉了。
“这帽子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保罗说,“你为什么不修整修整?”
“我应该揍扁你的脑袋,说话没有一点分寸。”莫瑞尔太太说着,勇敢地把黑
帽子的帽带系在下颌。
她又瞥了那个盘子一眼。她和对手——那个卖陶器的,都感到不自在。好象他
们之间有什么隔阂似的。突然,他大声喊道:
“五便士你想买吗?”
她吃了惊,停了下来,拿起那只盘子。
“我要了。”她说。
“你帮了我的忙,对吗?”他说,“你最好再对盘口吐口唾沫,就像别人送给
你什么东西,你还嫌弃似的。”
莫瑞尔太太冷冷地给了他五便士。
“我不觉得你把它送给了我!”她说,“如果你不愿意五便士出手,你可以不
卖给我。”
“这个破地方,如果能白送掉东西,倒是幸运了。”他生气地喊道。
“是啊,买卖有赔有赚。”莫瑞尔太太说。
她已经原谅了这个卖陶器的男子。他们成了朋友。她现在敢摸摸那些陶器了,
并因此而高兴。
保罗在等她,他盼着她回来。她通常这时候心情最好——得意而疲惫,大包小
包的满载而归,而且,精神上也很充实。他听见她的轻快的脚步从门口传来,就从
他的画架上抬起头来。
“唉!”她叹了口气,站在门口冲着他笑。
“天啊,你拿了这么多东西”他惊呼着,放下他的画笔。
“是的。”她喘着气,“该死的安妮还说来接我。太重了!”
她把网兜大包小包扔在桌上。
“面包好了吗?”她问着向烤炉走去。
“烤最后一炉。”他回答,“你不用看,我记着呢。”
“哦,那个卖陶器的!”她说着关上烤炉的门。“你记得我以前说他是怎样一
个无赖吗?现在,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坏。”
“是吗?”
孩子被她的话吸引了。她摘下了那顶黑色的圆帽子。
“是的,我觉得他挣不了多少钱——不过,现在人人都说他发了——就让人讨
厌他。”
“我也会这么看的。”保罗说。
“是啊,这也难怪。最后他还是卖给我了——你猜我用多少钱买下这个的?”
她打开包盘子的破报纸拿出那只盘子,站在那里喜形于色地看着它。
“让我看看。”保罗说。
两个人就站在那儿,心满意足地欣赏这个盘子。
“我可喜欢矢车菊图案装饰的东西。”保罗说。
“对了,我想起你给我买的那个茶壶……”
“一先令三便士。”保罗说。
“五便士!”
“太值了,妈妈。”
“是的,你知道吗,便宜得几乎像是偷来的呢。不过,我今天花的钱已经够多
的了,再贵我就买不起了。而且,如果他不乐意,他可以不卖给我。”
“是啊,他不愿意卖,就不用卖嘛。”保罗说。他们彼此都在安慰对方别以为
是坑了那个卖陶器的。
“我们可以用它来盛炖水果。”保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