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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签一次婚约-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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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她也不会笑得这么厉害。

    手电光闻声扫来,押解人便说,哟,这儿还有两条小鱼呢,我还没下钩你们
就伸嘴,急什么呀。玲玲仍旧笑着,喘着:你,你不是说,说你二百五吗?边说
边用胳膊肘轻轻杵了我一下,仿佛在表示再见的意思,然后和女伴站起来,迎着
押解人大大方方走去,两个苗条的躯体把手电光弄得支离破碎,乱马人花。

    四下里恢复了平静,双木忐忑不安地问,她们会不会叛变?玲玲在我身上留
下的感觉依然清晰,我说放心吧双木,你叛变了人家也不会叛变。心里暗想,玲
玲会是一个什么模样的女孩呢?我只依稀见她扎着两只抓抓辫儿,眼睛亮如星星,
别的就无从看清了。但我觉得,像玲玲这样笑得无比开心的女孩,一定会长得非
常好看。

    头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喧哗声、叫卖声。叫卖人甜蜜而悠扬地吆喝道:制
冰厂的冰——果!一毛——俩。我知道幸福的时刻终于降临了,便和双木活动一
下僵硬的肢体,最后瞅一眼看台下面这个堆满器材的、蜿蜒不见尽头的封闭场所,
贼惺惺地登上沈阳市人民体育场的南看台。

    白云朵朵,天色柔和,但仍然把我看惯黑暗的双眼晃得金不是金,银不是银。
北侧主看台上伟大的毛主席还在画框里浅笑,可是上午誓师会或声讨会的横幅标
语却不见了,代之以“热烈欢迎阿尔巴尼亚足球队!向英雄的阿尔巴尼亚人民学
习!致敬!”的红底儿白字的喜兴词。土黄色的场地内,有一辆天蓝色洒水车正
在喷播巨扇状清凉液体。三十年前的沈阳还没有一块草皮球场,人民也不知草皮
球场才是国际时兴的高级球场,人民满意地坐在粗糙的水泥阶凳上,诚朴,友爱,
兴高采烈,至少看上去兴高采烈。间或也有人不失礼貌地打量我和双木,甚至有
一个女孩递过纸张,建议我们擦掉头发上的蛛网和灰尘。女孩的脸庞很秀气,眼
睛很亮,可惜梳的是齐耳根的短发,嗓子也太细。

    那天辽宁队踢得相当不赖,8 号倪继德的底线传中和小角度射门命中更让人
民欢声雷动。人民通常对领袖才如此欢声雷动。阿尔巴尼亚人的表现也让大家激
动,他们即使不踢球,光在场上跑一圈大家也会激动的。那时人民极少见到外宾
尤其是白人外宾,苏联不跟中国好了之后,黄毛碧眼的白人外宾愈发像精粉一样
叫人珍惜。精粉是特供,通常只卖给高干,春节时才卖给普通人家一户二斤。

    火烧云冉冉浮动的时候,我和双木随着欢乐的人流涌出体育场。我从未见过
那么漂亮的火烧云,高高的,远远的,刺喇喇冒着耀眼的彩色光辉。

    在一棵老榆树下,我发现了双木那辆永久牌新车,也是那么……傻了叭唧地
站着,双木惊讶地说,连铃盖儿都没人拧,真笨。

    我们几乎一天没吃东西了,但我们不知道饿,我们也不愿共乘一车,而是并
肩于街头踢哩堂啷地行走,争抢着回忆球赛的重要细节。双木的小脸儿被晚霞烤
得红亮亮的,表情纯洁动人。我肢体舒展,满心喜悦,丝毫不知这逐渐飘逝的一
天,将是我和双木兄弟般真挚交往的最后一天;也丝毫不知我们正在谈论的国际
球赛,将是沈阳在一九六六年的最后一场球赛,甚至是沈阳在六十年代的最后一
场球赛。

    不久,沈阳城癫痫病似的疯狂起来,人民呼嚎嚣叫,转眼间面目全非,难以
确认。我的父亲成了可怕的坏人,我也被当作卑贱动物的后代加以管教。学校里
卑贱动物的后代数量可观,有一天,我们秩序井然地进入一座小楼挨打。打人的
人虽和我们一样年轻,却比我们光荣、正确、威猛。棍棒飞舞中我惊骇地发现,
一个体态窈窕的狠毒少女,竟然梳着和玲玲一模一样的小抓抓辫儿。我更加惊骇
地发现,双木扎着军用皮带,在人群里紧握拳头,神色严峻。开始双木并未参与
打我,只是默默旁观,似乎有些犹豫,有些羞赧。后来打我的人逐渐多了,他才
大喝一声,于混乱中用力踢我一脚或是两三脚。我和双木从前曾交流过足球的脚
法,彼此均熟知脚尖、脚背、脚内侧、脚外侧等术语,但此时我已栽倒在地,处
于半昏迷状态,故无从判断双木的脚法,只是格外感到疼痛、惊恐和悲凉。窗外
满树黄叶,雨雪交加,我两耳轰鸣,口鼻窜血,便紧抱头颅,闭目遥想美丽的夏
天,以及夏天里的少男少女,两行热泪滚滚而出,索性放开喉咙,呜呜大哭。

    一晃几十个夏天过去了,我和双木人各一方,毫无来往,甚至连音信也没有。
当今社会,通讯发达,想见个面其实不难,但我不想,双木可能也不想。我想见
的是那个叫玲玲的小姑娘,当然,事隔多年,即使有缘相见,也未必能认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在洛阳的一个的旅馆里,我惊喜地邂逅了另一个人物,他就是我
和双木少年时的偶像倪继德。印象中生龙活虎的一代名将倪先生,其时已鬓发斑
白,面容憔悴。当我提及一九六六年夏天的那场比赛时,倪先生双眸一闪,似有
英豪之气贯通,却不言语,只是出神地盯着房间里的某样器具,半晌,才淡淡地
说,那时他真是好饭量。

    一九九六年二月七日

    /* 69 */第四队第71节 商业性愤怒

    装修是个忍气吞声的过程,作为买方,您得随时做好准备,跟脾气不好的卖
方打交道。按说现在是买方市场,卖方他苦兮兮地撑着,好不容易才有一位顾客
撞上枪口,他不把您哄乐了哪敢扣扳机?稍有不恭您就飞别人枪口那儿去了。可
实际上并不完全如此,您发现,不论是装修公司的老板,还是建材城的小贩、施
工队的工头、拉木料的司机,随时都可能训您一通。是不是干这行的人火气特大,
一个个跟狱卒似的?不对呀,狱卒训犯人,那是监牢行为,不是商业行为呀。

    我认识的一位装修界人士,他就总爱发火,跟我发火,跟别人也发火。好好
的一个人,突然就跟吃了枪药似的,大吵大嚷说他没法干了,一分钱也赚不到了,
学雷锋了。而每次发火,他的目的总能达到,至少是部分达到。渐渐我才明白,
原来他这是——商业性愤怒。您不要琢磨,不要调动记忆,这是新提法,是我命
名的,我之前还没人来得及提出。

    与商业性愤怒相关,还有一个商业性微笑,两者都是为金钱服务的表情。但
在许多场合,愤怒却比微笑管用,曲线比直线更近,因为愤怒者已然掐准了您的
脉搏,用是的欲擒故纵的策略。看上去,他是因为“赔了”才生的气,他对您买
不买他的货,要不要他的服务已经无所谓了,他并不是“上赶子”,他甚至有点
儿委屈,怪您不识抬举,好心换来驴肝肺。三吵两吵您就受不了啦,就入他的套
了。有时越受气,还越想掏钱,人哪,就是这么贱。相比之下,微笑的用意太明
显,太直奔主题,商家嘿嘿一笑,顾客一激凌,反而警惕了。所以目前,不少老
板已对微笑服务产生了怀疑,要改绷脸服务了。说是愤怒出诗人,殊不知愤怒也
出财主呢。

    当然,商业性微笑还是有优点的,它不伤身。

    殊不知,商业性愤怒也不伤身。

    因为,怒也好,笑也好,都是装出来的,皮笑肉不笑,脸怒心不怒。否则一
天气个十回八回,肚子鼓了又瘪,瘪了又鼓,所挣的银两还不够补肝、补脾,太
不值。故怒者均是佯怒,而且情绪转换得极快,一个经理刚刚还在咆哮如雷,转
眼就会笑逐颜开,甚至请你喝酒。他的血压肯定没事,有事的可能是您,我可怜
的买方战友,千万要当心。

    为了利润,商业可以把一切都制造出来,制造个把愤怒算什么?只是这其中
尚需要一定的水平,比如判断力和分寸感之类,稍有不慎便事与愿违,弄砸了锅。
我在一家小店买铜滑轨时,柜台里站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心想这孩子怎么
不上学,生计所迫吧?边想边问价,语气也和蔼了,目光也慈祥了。不料我还没
怎么进入情况,小姑娘便急不可耐地来了个商业性愤怒:

    “我就这价,不买拉倒!”

    我一愣,心想这丫头一小受过刺激吧?转身要走。

    这时,一个成年男子闪出来,笑眯眯把我拦住:先生留步,一切好商量。又
冲着小丫头,恨铁不成钢地说:

    “你呀你,说你多少回了,咋就看不出个眉眼高低?”

    一九九九年一月二十九日

    /* 70 */第四队第72节 论女人抽烟

    恕我不敬,一提女人抽烟,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好女人,是坏女人,比如女匪
徒,女特务之类。

    我的社交比较单纯,人也不重要,故活了几十年还没有一个女特务跑出来向
我进攻,有关印象基本是小时候从国产影片中得来的。这类影片很多,随手可以
拈出一串,比如《永不消逝的电波》、《东进序曲》、《英雄虎胆》、《羊城暗
哨》、《铁道卫士》,等等。其中的女特务思想之反动那是没的说,但外貌长得
普遍比男特务好看,而且统统抽烟,比男特务抽得还凶。鉴于她们是女性,故抽
烟时总要显露几分特色,有翘兰花指捏烟卷儿的,有噘红嘴唇吐烟圈儿的,总之
妖媚之气可掬,让人难以忘怀。

    影片中的好男人,比如我方领导、战士、侦察员等等,他们的理想虽然高尚,
但喜好的竟也是这一口淡巴菰,而且越是关键时刻——比如说要跟女特务过招了,
就越要喷云吐雾,冒烟咕咚,当然动作上要粗犷得多,正派得多。

    但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影视戏剧中的好女人也不会抽烟。这简直是一条
铁律,艺术家和观众都自觉不自觉地遵从它、认可它。《红灯记》里有一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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