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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您连流氓都不怕,为什么怕老伴?
他说主要是回到家里事情多,心不静,“意念”没练好,气运不上来,才怕她。
我们说要是我们,不练“意念”也不怕她。
他说:“你们是意念练好了,才说这话。”
我们点点头,觉得这话有道理。
真
作者:张品成
张品成 1957年出生。湖南浏阳人。著有小说《两毛钱》、《园丁》等。
一
芋头大一团土块在空中滚了几滚,“噗”的落在晒坪右侧。那几只偷食麻雀着实吓个半死,“叽喳”惊叫,“呼”一下飞上屋顶。杂毛不敢松怠,随声跃起,向着那青灰瓦楞“汪汪”吠叫。麻雀挑衅般在瓦上左左右右地跳,觊觎那片金黄,却不敢再作妄想。
一切平息下来,四周重又寂静。日头白白亮亮,万里无云。暑热自上而下逼将过来,往四周蔓延。远处,地表腾着晃眼热气。一颗汗在瘦小眉尖欲坠不坠,痒痒的如同虫攀。瘦小一抹,掌上就湿渍渍一片。瘦小突觉口中渴得生火,喉间如梗了块燃炭。他对杂毛哼道:“杂毛,你守了那帮飞贼,莫让馋嘴东西啄食了谷米,到晚上我去秃头屠子那儿讨骨头犒你……”
杂毛似通人意,“狺狺”地叫了两声。
瘦小来到井边,那么跪在井沿。头探入水中,“咕咕”就一顿饱饮,凉津津感觉自上而下。瘦小伏在那,突然见水中倒影,脸还是那么瘦瘦窄窄。
瘦小想:你怎么就长不胖?这日子好起来,你也没少吃呀。
瘦小体质极其差劣,他当然长不高也长不胖,注定比同龄细伢矮小一截。
瘦小自小没爷没娘,由叔婶养了。瘦小是早产所生,从来是病恹恹黄瘦瘦,因而取名瘦小。五岁时,叔死了,婶娘改嫁了。瘦小孤零零弃在那破庙里。那天,村里大户疤胖坐轿从破庙门口过,见瘦小蜷在门角,便说:“那份子是人是鬼?瘦得像只盐老鼠……”
轿夫说:“老爷,那是水有家瘦小……可怜哪,爷娘不在世,婶又改了嫁……”
疤胖摇摇蒲扇,半天从牙缝里跳出几个字:“带了吧!”
轿夫忙说:“老爷,你积阴德,善人一个……我替这可怜伢谢你了……”
从此,瘦小就在疤胖大屋院里住下了。你当疤胖真是善人那是极错。用轿夫的话说,疤胖只要每日少喂那狗两口肉,也能把瘦小养了。
疤胖用残汤剩饭把瘦小养到十岁,却得到县上一块书有“善有善报”字样大匾。另就是瘦小终日两头摸黑地劳作,砍柴放牛,小小掌心全是厚厚老茧。瘦小在他瘦小身躯不堪忍受的劳累和重负之下愈发瘦小了。村人见了瘦小,都叹口气晃晃头,瘦小自然弄不懂这叹息和摇头背后的玄机。他只觉疤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累点苦点算是给予他的报答,也是应该。但不曾想瘦小一个聪敏伢子这许多年竟让这假善人一张鼓皮蒙了,糊涂涂认贼为父。要不是红军来了,瘦小非得不明不白糊涂给仇人做牛做马累到死。
红军来了,打土豪分田地,才有人敢道出瘦小身世真相。原来瘦小爷娘是因疤胖侵吞田产举告无门而双双跳潭自杀而死。而其叔也是疤胖佃户,因劳累而落下不治之症。瘦小晓得这一切后,蹲在树后坡上那棵老枫树下“呜呜”哭了一日。心里愤愤,发誓有一天要狠狠在疤胖那肥嘟嘟脸上响亮亮煽上一掌。不想从树下回来,瘦小却病倒,浑身发烫,眼前昏昏瞀瞀没有精神。瘦小因此在床上困了五天。五天里疤胖家田地浮财全叫红军分了,村人扬眉吐气押了疤胖游街,光天化日下朝疤胖那颗光亮秃头扔菜皮稀泥。木崽说:“那真是开心事情,比吃肥肉还开心,你没见疤胖那狼狈模样,生生像只瘟猪,半点威风也没了!”
等瘦小病好,却没看见木崽描述的那痛快场面,倒是也常见疤胖,先前的威风已荡然无存。但在瘦小眼里,疤胖还是那疤胖,肥脸上依然油汗涔涔,脸上那疤幽幽地放亮,见了瘦小还有模有样地笑。这时,瘦小就无奈了,只有在心里蹿动那念头,总觉好汉不打笑脸人,再说……再说怎么的也该有点缘由吧,就这么平白无故上去揍人一顿或朝人扔上一通烂泥,总觉有点那个。
瘦小把心里所想告诉木崽。木崽直怨瘦小窝囊,瘦小就将信将疑觉得自己真是个没用东西,常常半夜里咒骂自己。
二
喝了几口凉水,身上凉爽许多,瘦小边想着心事边走回晒坪。那边,一群鸡正蠢蠢欲动,杂毛忠于职守,明白了鸡们企图,汹汹叫着。鸡却步了,“咯咯咯”徒劳啼鸣,突然又“轰”一下散开。
原来是有人担谷而来。来人是木崽爷,这汉子稍稍扭动肩肿。两箩谷就摊撒在谷坪一角。木崽爷朝瘦小咧嘴笑笑,说:“瘦小!你守着这黄谷国,神气得像个皇帝,杂毛狗是你的护国将军吧?……”
瘦小也笑笑,不说话,两眼却随脸扭过去凝望远方。远处梯田上,影影绰绰见有人在割禾栽禾,忙碌异常。往年,瘦小是逃不脱这骄阳酷暑中的劳作苦累的。但分田后,瘦小已不再是疤胖家佣佃长工,虽说山那边红军正与白军交火,村里大多数青壮男人都人了队伍,但村人还是可怜瘦小孤零病弱,不肯让他下田,分摊了这片谷场让瘦小守了。这谷坪原属疤胖,后来就归了大家,场坪上晒了十多家人的谷子。瘦小想:村人待我这般,我能不尽忠职守吗?瘦小又想:我不是什么皇帝,但谁要动这坪里一粒谷子,看我瘦小给它厉害。
他想将后面那想法说与木崽爷听,但扭头,却见那早空空无人。那边是一扇墙,一棵古树。墙是疤胖家院墙,墙上一条醒目标语:打土豪!分田地!树是一棵粗大古樟,相传是百多年前长眉阿黑所植。长眉阿黑是这一带传奇人物,传说中他曾是这一带赫赫匪首。或许真因这缘由,那树也就有了点凶蛮匪相,树身上下疱垒无数。瘦小望着,越看越像是疤胖那张恶脸,于是心底那仇恨又升腾起来。加之四周静寂漫生出的无聊,瘦小更坚定了那突如其来的念头。不远处便是禾田。瘦小站在埂上,捏一把烂泥在手,想象不远处那树身疮垒便是真正疤胖一张脸,拼力将烂泥扔将过去。一眨眼,烂泥糊在了树疤中央。
瘦小一边扔,一边嘴里叨叨着。
“我打你疤胖那漏斗鼻!”泥团不偏不倚糊在那想象的丑陋鼻梁中央。
“我打你疤胖豆鼓眼!”泥团却歪做一边,糊在了树后那面墙上。
“我打你疤胖歪嘴角!”泥团却又歪飞到了别处。
时中时歪,四角泥被瘦小抠去不少。渐渐瘦小觉出臂膀的酸痛。看看“疤胖那脸”,尽是稀烂臭泥。瘦小心中就有了快慰,他不曾留意到树后那扇墙的变化。
这时,杂毛暧昧地叫了两声。瘦小望去,窄巷里一条白毛公狗正朝杂毛骚情地摇晃尾巴。
“原来是你这骚狗疤胖东西,看我不打歪你狗脸!”瘦小愤愤哼着,一边就将手中那团泥奋力向白毛公狗扔去。公狗“噢”叫一声,惶然离去。
三
晚饭时分,各家早已上灯。松明火在狭小屋子里灿灿地燃亮。田野里蛙噪虫鸣,热浪裹挟蚊群,在浓黑夜幕里四处骚扰。
瘦小果然守信,晚饭后径直去了秃头屠子那儿,讨了几根肉骨头犒劳杂毛,临了又被秃头屠子盛情扯住,狠狠吃了一大陶缽猪血姜羹,直撑得肚腹滚圆,才噎着饱嗝离去。寻思要去祠堂里识字班听那穿长衫便服的红军官长讲学问道理,讲天地人口手……。在村人看来,识文断字是新鲜事,既是新鲜事自然免不了几分新奇,虽说白日劳作疲累,但大人细伢都愿在那聚聚。想想,长衫先生的话也确十分在理,他疤胖不就是仗着能识文断字能玩几分花样鬼点才越发明火执仗地欺压咱穷苦人吗?这样,识字就尤其重要了。识了字便能明白许多道理,再不是睁眼瞎糍粑团任人欺任人捏了,再说人多热闹,那情趣也绝非一般呀。
一边想,一边就踏上那架子桥。
突然,瘦小听到前面什么地方喧响一片。扭头望去,晒坪方向通亮的一片火光。瘦小便疑惑了,他在桥帮上站住,为好奇心驱使,他突然改了主意。瘦小于是返转身,急切切朝晒坪走去。
杂毛不明事理,在黑暗中颠颠地紧随其后。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疤胖那张恶脸。
疤胖被人五花大绑地捆缚在那棵古樟树上,肥厚的背脊恰恰遮住了那块醒目疱垒。周身围了许多人,举了那些蔑皮或松明火把,吵嚷一片。隐约看见几个汉子朝疤胖汹汹地喊叫,最响亮是赤卫队队长老耿的大嗓。
瘦小朝人群挤去,有人却扯住他。回头看,认出是木崽。
瘦小说:“木崽是你,我正要找你……这是做嘛?”
木崽说:“做嘛?……开心事情,轮到咱有事做了,瘦小,你要真是好汉,你用烂泥糊疤胖的猪脸!”
瘦小依然疑惑,说:“疤胖他……”
木崽说:“他活该!”
瘦小说:“到底是桩什么事?”
木崽晃晃头,朝那边一指:“你看!”
瘦小望去,老耿正抢了那厚重巴掌,在疤胖脸上造出一声脆响。随之,声音严厉地:“好你个胆大劣绅,你竟敢破坏红军标语!”
疤胖可怜兮兮地嚅动嘴巴。
另一个汉子就吼道:“什么?!还说没有!你看!”
汉子拿火把照照那标语,火光映着那粗笔大字。瘦小看见那“土豪”的“豪”字周围一片泥糊,着实将那“豪”字完整封住。瘦小霎时明白了是桩什么事,可是那些泥巴不是白天自己胡乱扔上墙去的吗?就是说胖疤确实没干那事,就是说这事纯属冤枉……
汉子嚷道:“疤胖!你这黑心恶霸!你这反苏维埃反红军的恶狗!你这不是成心戏弄红军赤卫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