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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得将来还有点出息没有?〃沉中堂道:〃好啊!拿来我看。〃原来都是和的菊花诗。前面写着〃恭求太老夫子中堂训正〃,下面注着〃小门生甄学忠、甄学孝谨呈〃字样。沉中堂未看诗先看名字,说道:〃好名字!一个人能够记得'忠孝'两个字,还有什幺说的呢。〃于是又看诗,连赞:〃好口气!……两位世兄将来一定都是要发达的!都是我的小门生,将来亦'于汤有光'的事。我很想见见他俩。〃
甄阁学巴不得这一声,即刻进去,招呼儿子扎扮了出来。沉中堂一看,大的约摸有四十外了,戴的是蓝顶花翎,小的亦有二十多岁,还是金顶子,一齐都穿着袍套。见了太老师爬下磕头,太老师止回了半揖,磕头起来又让坐。老头子因见甄学忠是四品服色,晓得他一定有了官了,便问:〃在那一部当差?〃甄阁学抢着回道:〃本来有个小京官在身上,如今改了直隶州出去。〃沉中堂道:〃怎幺不下场?〃甄阁学道:〃已经下过十场,年纪也不小了,正途不及,只好叫他到外头去历练历练。〃沉中堂道:〃可惜可惜!有如此才华,不等着中举人、中进士,飞黄腾达上去,却捐了个官到外头去混,真正可惜!〃一面说,一面又拿他俩的诗,颠来倒去,看了两三遍,拍案道:〃'言为心声',这句话是一点不差的。大世兄的诗好虽好,然而还总带着牢骚,这便是屡试不第的样子。幸亏还豪放,将来外任还可望得意,至二世兄富丽堂皇,不用说,将来一定是玉堂①人物了!〃接着又问甄学忠:〃几时出去做官?分发那一省?〃甄学忠回称:〃这个月里就办引见,指分山东。〃沉中堂道:〃好地方!山东抚台也是我门生,我替你写封信去。〃甄阁学本有此心,但是不便出口,今见老师先说了出来,自然感激涕零。立刻又叫儿子磕头,谢了太老师栽培。当时沉中堂甚是高兴,吃酒论文,直至上火始散。次日甄阁学又叫儿子去叩见太老师。等到引见领凭下来,又去辞行。沉中堂见面之后,果然郑重其事的拿出一封亲笔信来,叫他带去给山东巡抚。按下慢表。
①玉堂:翰林院的别称。
目前单说甄阁学的儿子甄学忠拿了沈太老师的信,携带家眷前去到省。他父亲因为他独自一个出去做官,心上不放心,便把自己的内兄请了来,请他跟着同到山东,诸事好有照应。他父亲的内兄,便是他的舅太爷了。这位舅太爷姓于,前年死了老伴,无依无靠,便到京找他老妹丈,吃碗闲饭。甄阁学是做京官一直省俭惯的人,凭空多了一个人吃饭,心上老大不自在。几次三番要把他荐出去,无奈人家嫌他年纪太大了,都不敢请教。这遭托他同到山东照应儿子,却是一举两得。于舅太爷年纪虽大,精神尚健;于世路上一切事情亦还在行。甄学忠有这位老母舅照料,自然诸事一概靠托,乐得自己不问。于舅太爷却勤勤恳恳,事必躬亲,于这位外甥的事格外当心。那些跟来的管家,都是在京里苦够的了,好容易跟着主人到外省做官,大家总望赚两个,谁知碰见了这位舅老爷,以后的好处且慢说。但就目前路上而论,甚幺雇车子,开发店家,有心赚两个零用钱亦做不到。因此大家没有一个欢喜这位于舅太爷的,而且都在少主人面前说他的坏话。
在路晓行夜宿,非止一日,早已走到山东济南府城。禀到,禀见,缴凭,投信,一切繁文,不必细表。抚台接到沉中堂的私函,托他照应甄学忠,自然是另眼看待。到省不到一个月,抚台避嫌疑,不肯委他差使。齐巧那时候办河工,抚台反替他托了上游的总办张道台。算是张道台上禀帖,向抚台说这甄牧如何老练,如何才干,〃目下正值需才之际,可否禀恳宪恩,饬令该牧来工差遣,以资臂助〃各等语。抚台看了,彼此心心相印,断天驳回之理。甄学忠奉到了公事,连忙上院叩谢。抚台当着大众很拿他交代一番,又说:〃你到省未久,本还轮不到委什幺差使。这是张道台有禀帖在此,禀请你去帮忙,好生干!〃甄学忠连应了几声〃是〃,下来大家都说他一定同张观察有什幺渊源。还有人来问他,甄学忠回称:〃素味生平。〃大家都不相信,还说他有意瞒人。甄学忠自己亦摸不着头脑,人家都说他闲话,无可置辨。后来到得工上,叩见了张观察,张观察同他很客气。第二天就委了他买料差使。上来叩谢。张观察晓得买料事繁,当面荐了两个人,一个萧心闲,一个潘士斐,说:〃他二人于办料一切,都是老手。〃甄学忠又怕荐的人没有自己人当心,于是又写信到公馆,请他娘舅于舅太爷赶了来。于舅太爷一听外甥有了事,自然也是欢喜的,便道:〃这买料的事上关国帑,下关民命,中间还关系委员的考成。若是没个人去监察监察他们,这些人我是知道的,什幺私弊都会做出来。〃因此接信之后,便赶着赶到工上。有他一个清眼鬼,自然那些什幺萧心闲、潘士斐,以及一班家人们,都不敢作什幺弊了。然而大家一齐拿他恨入骨髓。不在话下。
且说甄学忠到省不及一月,居然得了这个美差,便有他的堂房舅子姓黄绰号黄二麻子的,前来找他。他太太是湖北人。这黄二麻子是他大舅子。齐巧这年正在山东潍县当征收,看了辕门抄写得妹丈得了河工差使,他便想赶到省里来:一来望望妹妹,二来想插手弄点事情做做,总比他当征收师爷的好。主意打定,便在东家跟前请了两个半月的假,上省找他妹丈。他这个馆地原是情面帐,东家并不拿他十二分当人;他要告假,乐得等他告假。叫帐房多送了一个月的束修给他做盘川;又托帐房师爷替他照官价雇了一辆车,派了一个差役送他进省,连个二爷都没有带。到了省城,黄二麻子是省钱惯的,不肯住客店,又因为同甄学忠的太太有几十年不见了,虽是堂房兄妹,怕他一时记不得,似乎未便冒昧,况且妹丈又是从未见过面的人,因此便借了一个朋友家里暂住歇脚。
他是午饭前到的,吃了饭就换了衣服,要去拜望妹妹、妹丈。他也不该什幺好衣服,一件复染的茧缎袍子,一件天青缎旧马褂,便算是客服了。又嫌不恭敬,特地又戴了一顶大帽子,穿了一双前头有两只眼的靴。摇摇摆摆,算做行装,也还充得过。打扮停当,忽然想起,〃初次拜妹丈,应该用个什幺帖子?〃他朋友说:〃用个'姻愚弟'罢了。〃黄二麻子摇摇头说道:〃我这趟来是望他提拔提拔我的,同他兄弟相称,似乎自己过于拿大。而且依我意思,用帖子亦不妥当,还是写个单名的手本。你说好不好?〃那朋友道:〃令亲是什幺官?〃黄二麻子道:〃舍妹丈是户部主政,改捐直隶州知州。我们这位太亲翁是现任内阁学士,除掉内阁大学士之外,京城的官就要算他顶大。舍妹丈便是他的大少爷。〃那朋友道:〃他老子官大,儿子总不能世袭到自己身上,就算可以世袭,也没见过郎舅至亲可以用得手本的。〃黄二麻子道:〃这是官场的规矩,你没有做过官不晓得的。我这趟来找他在工上弄事情做的。事情成功了,他做老总,我们在他手下办事,赛如就同他的属员一样,怎幺今天来了不上个手本?不但见舍妹丈要用手本;就是去见舍妹,也是要用手本,先上去禀安,方是道理。〃那朋友见他执迷不悟,也只好随他,便说道:〃你说的不错。时候不早了,你快去罢。〃
黄二麻子赶忙出门,一路问人,好容易问到妹夫的公馆。自己投帖。门上人拿他看了两眼,回称:〃老爷到工上去了,不在家,挡你老爷的驾罢?〃黄二麻子又说:〃既然老爷不在家,费心上房太太跟前替我回一声,就说我黄某人禀安、禀见。〃门上人听他说要见太太,又拿他看了两眼,问他:〃同敝上可是亲戚?〃他到此方才说明:〃你们的太太就是我的舍妹。〃门上人连忙改口称呼说:〃原来是一位舅老爷。〃又问:〃同我们太太可是胞兄妹?〃黄二麻子道:〃同高祖还在五服之内,是亲的,不算远。〃门上人一听不是亲舅老爷,那脸上的神色又差了。但念他总是太太娘家的人,得罪不得,便道:〃你老爷坐一回,等家人上去回过再来请。〃黄二麻子连称:〃劳驾得很!……〃
一霎时,门上人进去回过太太,让他厅上相见。太太家常打扮出来。见了面,太太正想举袖子万福,黄二麻子早跪下了。磕头起来,又请了一个安,口称:〃连年在外省处馆,姑太太到了,没有赶得上来伺候。〃太太道:〃不敢!〃于是满面春风的,问长问短。黄二麻子异常恭敬,竟其口口声声〃姑老爷〃、姑太太〃,什幺〃妹夫〃、〃妹妹〃等字眼,一个也不提了。随后提到托在工上谋事情的话,太太道:〃至亲原应该照应的,无奈这些事情都是你妹夫作主,不是熟手插不下手去,我亦不好要他怎幺样。你既然很远的来,住在那里?〃黄二麻子道:〃暂时借一个朋友家里歇歇脚,还没有一定的住处。〃太太道:〃既然如此,你且把行李搬了来住两天。你妹夫不时到省里来,等他见了你,我们再来想法子。〃黄二麻子听了前半截的话,心上老大着急,及听到后半,留他在公馆里住,便满心欢喜,又着实说了几句感激姑太太栽培的话,然后退了下来。一众家人晓得太太留他在公馆里住,看太太面上,少不得都来趋奉他,一个个〃舅老爷〃长、〃舅老爷〃短,叫的镇天价响。黄二麻子此时同他们却异常客气,连称:〃我如今也是来靠人的,一切正望你们老爷提拔,诸位从旁吹嘘。我们还不是一样吗?快别提到'舅老爷'三个字!……〃大家见他随和,倒也欢喜他。
过了几天,甄学忠工上有事,自己没有回来,差了于舅太爷到省城里来办一件什幺事。黄二麻子早打听明白了。等到于舅太爷下车进来之后,他忙赶着拿了〃姻愚侄〃的帖子上去叩见。见了面,口称〃老姻伯〃,自称〃小侄〃。说到他自己的事情,又要恳老姻伯替他吹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