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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贝欣一蹦一跳地回到家里来,跟这客人迎头碰面时,叶启成大大地吃惊了。
他做梦也未曾想过,在现今大陆这个乱糟糟的社会环境内,会得有如此标致醒目、令人一望而立即精神奕奕的女孩子。
叶启成看贝欣看得呆住了,连打招呼都忘掉,只由伍玉荷一五一十的把这位远客的身分和到访原因叙述了一遍。
贝欣可是极之开心,她兴高采烈地先拆阅了崔医生的来信。
信很简短,写道:贝欣姑娘:你好!别后已多时,老是萦念着伍玉荷女士的病况以及你那坚强不屈的意志,执着不移的孝心,只能盼望奇迹早日出现。
你如果真有经济能力把伍玉荷安排出国的话,我必竭尽所能为她在侯斯顿医疗中心内预留一个位置,并确保找到我那些专门医治骨癌的同事,与我一同为她会诊。
随函奉上美金一百元,以便你有急事与我联络时,能以之作为长途电话或电报费用。
等候你的消息,请代问候子洋,知道他有可能调往东北工作,盼望他会与我保持音讯。祝活得更美好!
崔昌平贝欣抱着崔昌平的那封信,感悟到人世间一份友情的援助和温暖,令她不期然地把笑容堆拥到脸上来。
一个开心的女孩子,一张明媚的青春脸庞,一条有活力的不住在跃动的生命,是很能令人目为之眩、心为之动的。
叶启成目不转睛地望着贝欣,根本连把视线转移一点点都舍不得。
贝欣对他说:“叶先生,谢谢你为我带来信札,请用过茶点才走吧,我们家简陋,没有什么可以招呼你。”
“别客气,别客气,我是会吃过糕点才走的,这白糖糕吧,蛮好吃的呢,是你做的?”
“这点粗手艺,在家里头招待客人也嫌简陋呢,真算不得一回事了。”
“你可别小瞧自己,我们温哥华的唐人街,只要是家乡的东西,就能卖个好价钱。我看你若能做这种白糖糕在那儿发售的话,赚的钱可不少了。”
“能赚多少钱?”
“相当多钱呀,我们加拿大币十倍于人民币的价值呀!赚一元就等于赚十元了。”
“那真好。”贝欣想着能赚到一笔大钱就能替外祖母治病了,不自觉地流露出热炽的神色来。
“贝姑娘,你想赚钱,也想到外头世界去,是不是?”
“是呀!就因为欠钱,你看我婆婆病恹恹的,都无法康复起来。”贝欣望着已躺回炕上休息去的外祖母,甚是感慨:“崔医生回乡探亲时曾替我婆婆诊断过,她患的骨病只有到美国去才能有机会治愈,那要很大笔的钱。”
贝欣忽然笑了,道:“我要的钱怕卖一辈子的白糖糕也赚不回来。那只不过是开自己的玩笑罢了。”
叶启成的喉咙忽然像有点干涸,老发不出声音来似的,他很辛苦地咳嗽了几下,清一清嗓门,才说出几句话来:“贝姑娘,要找笔保送你外祖母到美国就诊的医疗费,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
贝欣听得睁圆了眼睛,眼珠子似要因兴奋的刺激而掉下一般。
她紧张得不能言语,等待着叶启成给她提供答案。
“这样吧!让我好好地思考一晚,明天我们商量着怎么办。”
就这样说停当了,叶启成才离开伍玉荷家,返回旅馆去。
这一夜,贝欣因突然而至的一线生机而睡不安稳,她是有点患得患失的,太希望这位远来的客人能为她想到扶危解困的办法。
就是见过贝欣一面的叶启成,也彻夜不成眠,老惦记着贝欣这娇媚可爱的女孩,一闭上眼睛就似看到贝欣那明眸皓齿、眼似流星、眉如弯月的笑脸。
美丽的女人固然吸引,最令人向往的还是贝欣溢于言表的爽朗和明快。
叶启成最痛恨女人有事没事就饱哭一顿,活脱脱不哭不闹的就不是女人似的。
叶启成的前妻刘秀美就是一天到晚苦瓜干似的,哪怕是在地上踢倒了金砖,也不懂笑的人,讨厌死了。
如果不是车祸横死掉,对牢她一辈子,也真是够受的了。
这次叶启成专程回乡来,有他的个人目的。
他回乡来是迫不得已,以他本身的条件和环境,只能在人地生疏的中国才能找到一个肯嫁给他做填房的女人。
这个作填房的女人是非娶不可的,素来精刮的叶启成已经把这笔帐算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前妻刘秀美去世时,给他留下了一个扔不掉的包袱,这个沉重的负累令他无法在温哥华当地的华人圈子内找到续弦的机会。
于是只好远道回乡来一趟。
他估量着在这个年头,更多中国人,尤其是年轻力壮的女人巴不得有机会往外国去。
月亮是外国的圆,谁不是一听到满袋美金,就雀跃不已。
连刚才那个叫贝欣的女孩子,不也是一听有很多钱可赚,就把眼睛睁得老大,发青光似的瞪着他了吗?
贝欣需要钱的目的可能与众不同,但管她那么多呢,钱拿到手怎么个用法,跟他叶启成没有关系,问题是贝欣需要的钱,只要自己能拿得出来,愿意拿出来,那就可以载得美人归了。
叶启成原本打算回旅馆去,慢慢计算清楚,究竟要多少钱才可以成功地把贝欣买回加拿大去,这个数目又是否真的物有所值。
结果是根本不必计数,叶启成就知道自己是非要把贝欣弄到手不可了。
因为一整个晚上,他的脑袋里全是贝欣的模样,贝欣的笑容灿烂得令他心花怒放,忘掉了疲倦,忘掉了该计算的数目,忘掉了他还可以到顺德另找其他既便宜又漂亮的少女。
叶启成觉得他是非要贝欣不可。
那就活像在温哥华的一些华人,忽然之间很想吃一碗云吞面,想得入心入肺,于是不管道途有多远,汽车汽油有多贵,天气有多寒冷,最终还是不顾一切,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他的成记店上吃碗云吞面。
势必要不惜工本、不问代价、不顾一切,遂了自己的心头之好才舒服。
人往往有这么一股难以形容、难以自控的冲动。
叶启成想念贝欣一个晚上,感觉上像过掉了一辈子。
一念及此,他的心就寒起来了。
少说叶启成已经近五十岁了,多艰难才积累到手上有几个钱。平日是穷悭死抵、省吃俭用的人,一个子儿不肯乱花出去的,熬到半百之年,还有多少日子可以尽情享受一个女人所能提供的服务呢?今天错过了,未必有明天。
纵使有明天,也不一定有缘遇上像贝欣这么个标致女子。
叶启成再见到贝欣时,他已经立下决心了。
“贝姑娘,如果你肯跟我回加拿大去,你外祖母的生养死葬,当然包括她的一切医药费,都包在我身上了。”
贝欣吁一口气,道:“你再把话说清楚一点。”
叶启成清一清喉咙,再说:“我是回来娶亲的,这些年了,手上积了几个钱,用在娶亲上头,我是愿意的。你若答应下来,反正要把你们婆孙二人申请到北美去,当然可以一并照顾。至于你外祖母的医药费,成了当地的居民之后,获得的保障就大了,绝对是我能力负担得来的,你放心。”
贝欣是闭起眼睛来,静听他这段说话的。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当她一睁开眼睛,却仍然看到脸肉横生,毫无贵气的一张脸,那堆在脸上的小眼睛、宽鼻子以及不成比例的粗糙嘴唇,正在互相挤在一起似的蠕动,发出声音来。
也许仍是做梦,但必是一场恶梦无疑。
叶启成答应让贝欣考虑几天,他说他可以等。
是的,他是个健康人,等几天,甚而等一个半个月也不碍事。
可是,躺在床上,久不久就艰苦地呻吟的伍玉荷是几乎连一天都不能等候。
这一夜,贝欣睁大眼,望着屋顶下的横梁,正在出神时,忽又听到伍玉荷凄苦的呻吟声。
贝欣连忙扑到伍玉荷的身边去,叫:“婆婆,你怎么了?我替你捶捶骨吧!捶捶就好了。”
伍玉荷睁开眼睛,看贝欣一眼,笑道:“你睡吧!这老毛病要犯起来,怎么个捶法都没有用。反正痛过了一会儿就没事,放心,我还能熬得住。”
说着,眼角儿竟掉下了两滴眼泪。
贝欣慌忙拿手在伍玉荷的皱纹上揩去了泪珠,她惊骇得不能言语。
平生遭遇过无数大灾大难都不轻易流一滴眼泪的伍玉荷,到这个垂暮之年,就为无法负荷身体上的剧痛,而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可以想见伍玉荷身体所承受着的苦痛是难以抵御和忍受的。
毕竟,伍玉荷是老了。
年纪大的人,不能安享晚年,仍要受此煎熬,作为应该照应她、回报她、孝顺她的下一代,是难辞其咎。
贝欣想通透了。
她不以为这样子守候着文子洋回来,陪伴着她去扫伍玉荷的墓,她就会一辈子好过。
伍玉荷的故事,她从小就听得清清楚楚。接二连三的时代变迁,国族蒙尘,再加上个人感情路上的一波三折,伍玉荷依然没有倒下去,依然微笑地屹立人前,依然茹苦含辛地把小贝欣带大,不能让这么一个女性倾折于一场病痛之中。
要如是,上天是太不公平了。
是天意让这个叫叶启成的男人忽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带给她一个接受考验的机会。
也正是她秉承祖训,开始站在人前,张开双臂,正式迎迓多灾多难的人生的时刻了。
只要她身体上流着伍玉荷的血液,她就不会怕牺牲,不会怕困苦,不会怕误会,不会怕凄凉。
所有的委屈与苦难在一个正确的大前提之下,是会显得极其渺小,微不足道的。
这一点,贝欣要自己牢牢地记住。
她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仍未有她精忠报国的机会,否则,个人的安危必在极次要的考虑之列。
她所面临的是要不要把报答养育之恩和以爱还爱放进今日做人做事的大前提之内。
她一再地问自己,答案一再是肯定的。
于是贝欣微笑着吻在凉飕飕,犹有泪痕的伍玉荷脸上去,说:“婆婆,不久的将来,就会送你出国让崔医生诊治你的病。他回到美国去后便会为我们安排一切,就看在文老师与子洋的分上,他很愿意帮我们的忙,这来看我们的姓叶的先生,就是崔医生的朋友。崔先生在信上写得很详细,只要申办出国就医的手续一办好,就成行了。”
伍玉荷只是在听,没有回话。
她一边听一边闭上了眼睛,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