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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强笑道:“找到绿芜就好了,他们十年相依为命,绿芜本身又才貌双全,情思深种幷不奇怪。”他靠在椅背上,半仰着头,手覆在额头上叹道:“我担心的就是找不回绿芜!”我摆手道:“不会的!肯定能找到!”他长叹口气道:“希望我想错了!”
胤禛早朝刚归,我就冲上去问:“找到了吗?”他疲惫地摇摇头,我忙服侍他坐下,又拧了帕子替他擦脸。他闭着眼睛道:“十三弟未来上朝!你不知道,我坐在上面,看着下面立着的人,每个人都各怀鬼胎,没一个人可信赖,我总在想他们面具背后的真正心思。面上的敬畏忠诚有几分是真?我这才真明白为什么天子都是孤家寡人。以前看到十三弟站在那里时,我从没有这种感觉,孤零零的感觉。”
我强忍着泪道:“等找到绿芜就好了。”他眼未睁道:“若曦,抱着我!”我坐到他身侧,用尽我全身力气紧紧抱着他。
“皇上,王大人求见!”他睁开眼睛道:“绿芜有消息了。”我忙起身走进里屋,放下帘幕。
我扶着柱子,一点点软坐在地上。“……臣照着画像打探,有人见过一个身着绿衫的女子在河边迎风而站。见到的人说,因有大雾,具体容貌看不分明,可就是觉得极美,当时他们想近前看视一番,却怕唐突而迟疑不前。因为女子来的蹊跷,去的也蹊跷,雾起时已立在河边,雾未散人已不知去向。甚至有无知民妇说是河神。臣又沿河上下打听,却一无所获。后来,后来……突然听闻有渔民从河中打捞起女尸,臣立即前去查看。形貌已不可辨,但腕上所带玉镯却恰好与画像中一模一样。”
不,这不是真的,绿芜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让十三情何以堪?这不是真的!还有承欢,我们当年取名时,就是为了能让她承欢于双亲膝下。你让她以后承欢于谁膝下?
“此事还有谁知道?”“回皇上,臣谨遵皇上旨意,不敢惊动任何人,就连底下士兵,臣都只吩咐继续寻找。尸身臣已经派完全不知此事的人看管好。”
“办得好!此事不许再告诉任何人,你们继续寻找,退下吧!”
“若曦!若曦!抬头!”我头埋在膝上,怔怔出神。他把我从地上抱起,放到榻上,轻拍着我的背道:“最痛苦的会是十三弟,我们该想想怎么办。”
我眼泪汩汩而出,仰面道:“肯定是恰巧有人带同样的镯子?”他静默无语,半晌后问:“如果是绿芜,你打算怎么办?”我摇头道:“不会的!即使因为十三爷的福晋嘲讽为难了绿芜,她也不至于自卑心冷到投河。”他扳着我头道:“我会让人去查清楚究竟是不是绿芜。可你不能这样,你再难过,能比得上十三弟之万一吗?现在不是我们难过的时候。”
我抹着眼泪点点头。他问:“如果是绿芜怎么办?”我垂泪想了会道:“不能让十三爷知道!十三爷刚刚得释,还未从圣祖爷驾崩的悲痛中缓过来,若让他见到尸身肯定会发疯的。”我哭着道:“面目难辨!怎么受的了?”他道:“我也如此想。眼前断然不能让他知道。”
未到晚膳时分,收到确定消息,尸身肯定是绿芜的。我自己硬塞给自己的一点希望彻底破灭。胤禛沉吟半晌后,吩咐收敛好尸身,拣一块好地方厚葬。又派人寻人假扮亲人去认尸,编好故事,让沿河渔民知道,务必要天衣无缝。
我坐在里屋榻上,木然地听着,心下一片凄然,十三爷,你现在还在四处寻找吗?我们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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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过去,十三仍然坚持不懈地找着。胤禛和我都是愁思百结,他面上还好,清冷惯了,看不出太大的不同。我却是藏也藏不住。
十三早朝不上,满朝文武都猜不透原因,琢磨不透新登基的胤禛在玩什么花样,举止越发谨小慎微。
“若曦,你去看看十三弟吧!”我呆了半晌,摇摇头。胤禛道:“总不能永远这么找下去,十三弟如今在府中日日烂醉如泥,据闻只说四个字‘找到了吗?’。我不方便过去,你去看看他究竟如何了。” 我想了会,点点头。
他吩咐人准备车马侍卫,唤了自己的贴身侍卫叮嘱再叮嘱,我道:“派一人相随就可以了。”他未语,依旧派了八人相护。我心下凄惶,如今朝堂上究竟是个什么局面?他不愿我知道,我也不愿知道,可这些细小琐事却露了端倪。至少他是时刻警惕的。
“爷就在屋内,因不许奴才们打扰,奴才……”我点头表示明白,挥手示意他下去。定了定心神,缓缓推开门。
满室酒味烟味,虽门窗紧闭,帘子密拉,因点着无数蜡烛,十分亮堂。四壁满是绿芜的画像。十三散着头发,拎着酒壶,正对着其中一副画像喝酒。听到门响,漠然回头。见是我,淡淡一丝错愕,转瞬即逝,又漠然地转回头。
我掩上门,一副副画像细看过去,或坐,或立,或笑,或颦,四时节气俱有,看落款日期都是幽禁十年间所作。绿芜,你泉下有知,是否是含笑的?十三对你一如你对他!
其中一副是十三和绿芜两人一起的画像,细看笔触,绿芜应是十三所画,而十三是绿芜所绘。一轮如钩弯月挂在柳梢头,绿芜坐于树下抚筝,十三立在不远处吹笛,两人眉眼含情,绿芜带着几分娇羞,十三满面欣悦。
“这是我们成婚之日所绘。我什么都不能给她,只能以天地为媒,柳树为证。”十三立在我身后,凝视着画,语气沉痛。我盯着画中的绿芜道:“绿芜是快乐的。这就是你给她的最好东西。我虽只见过她一面,但觉得她眉头总是紧锁着无限愁思,可你看看这些画,她即使含嗔薄怒,却是喜悦的。”
“她为什么要走?只言片语就把十年统统抹去?为什么?就算我有不是,可承欢呢?”十三把手中酒壶狠狠砸到地上。为什么?霎时间恨怨悲怒溢满了我心。走到桌边随手拿了瓶酒,灌了几口。
我一面喝酒一面一根根吹熄蜡烛道:“我有个故事要告诉你,也许你听了,可以明白一二。”
十三随意靠着柱子坐在地上,拿起桌上烟斗凑到最后一根蜡烛上点燃,默默吸着。我道:“给我些烟丝!”他解下烟袋子扔给我。我随手裁了方纸,卷了根烟卷,也凑到烛上点燃,深吸了口,久违的味道,缓缓吐出。吹熄了屋中最后一根蜡烛。
我靠着桌子坐在地面上,吸着烟,漆黑的屋子中,只有我和他手中的烟一明一灭。“在讲故事前,我还有几句题外话说。你和绿芜固然是夫妻情深,可你别的福晋这么多年也是苦守着,孩子她们一手带大,好不容易盼到你出来,你就如此对她们吗?”十三面前的一点红花开了又灭了。
我吸了口烟问:“绿芜祖籍是浙江乌程,你可知道?”黑暗中,十三声音幽幽传来:“只听她说是江南人,因她身世漂泊,自己不愿多说,我不愿引她伤心,也从未多问。”
“绿芜在很多年前曾给我写过一封信。‘贱妾绿芜,浙江乌程人氏。本系闺阁幼质,生于良家,长于淑室;每学圣贤,常伴馨香。祖上亦曾高楼连苑,金玉为堂;绿柳拂槛,红渠生池。然人生无常,命由乃衍;一朝风雨,大厦忽倾!’”十三手中的一点火红骤然一抖,我轻吸口气,稳着声音道:“浙江乌程在圣祖康熙爷登基之初曾发生过一件举国轰动的大案,因为庄氏修订明史时沿用了明朝旧称和年号,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参加庄氏《明史辑略》整理、润色、作序的人,及其姻亲,无不被捕,每逮捕一人,全家老小男女全部锒铛入狱。与此书相关的写字、刻板、校对、印刷、装订、购书者、藏书者、甚至读过此书者,莫不株连。当时被杀的有七十二人,其中凌迟处死的十八人,充军远方的有数百人,受牵连入狱的两千多人。因此而家破人亡,骨肉飘零者不计其数。”十三静默未语,黑暗中只有手中的那点火星上下簌簌颤动。
“她随你赴难陪你共渡十年这是她对你的情,如今她只身远走,却是全她的孝。你若真待她好,就不要再逼她。让她在江南水乡间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吧!”
我烟吸尽,三瓶酒喝完,带着六分醉意半吟半唱道:“‘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胤祥,让她去吧!”
起身从怀里掏出当年绿芜给我的信,放在桌上道:“这个留给你。”说完,踉跄着出了屋子。我问一旁的仆人:“承欢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姑姑带你入宫可好?”快五岁的承欢缩在床角只是摇头。唯一一次见她,她还在襁褓中,如今已经是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十三的嫡福晋兆佳氏叹道:“本就刚从皇上身边接回,才刚和阿玛额娘熟悉一些,可绿芜却走了,爷又一直关在屋中喝酒,她就这样了。”我上前笑说:“进宫可以见到弘历哥哥,还有四伯父!”她瞪着我,小手掩着鼻子,脆声道:“你也喝酒!”
我忙退后几步,尴尬地看着承欢,她皱眉问:“何时伯父和哥哥搬到宫里住的?你莫要骗我。”我头本就晕沉,被她搞得越发晕。这小丫头长得和绿芜是五分象,可性格实在难缠。“我骗你就是小狗。”
她皱眉又研判了我一会,从床上一蹭一蹭地下地,“我们走吧!不过如果见不到,我可会让伯父打你板子的。” 兆佳氏好笑同情地看着我,我无奈地揉着额头。
我牵着承欢而行,兆佳氏在旁相送,我恭辞,她却执意如此,道:“这只是我的一番心意。”我看着她心中微酸,她算是古代典型的贤妻良母了,“这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她微微而笑道:“比起爷和绿芜,我还是养尊处优的,也就是操些心罢了!”
两人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