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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架覆左手，可拒狸狸入梦。摩利先生上课从来不用讲义。时间一到，他空手推门进来，缓步走到黑板前，脱下外衣搭上椅背，然后从西装背心口袋掏出一张卡片，一句开场白不说，便滔滔不绝开始讲授诗文。“狸狸，”那天他一边朗诵一边扫视教室，仿佛点名，一直点到我的脑后，“……入梦。啊，苏珊！你愿意为她，为夏娃的前任，给我们做一次课堂讲演吗？”这门《圣经》文学，研究生须交一篇论文，并把论点论据等拿上课堂讨论。苏珊向无血色的脸越发苍白了。“当然，”她用法国腔英语低声回答。巴比伦赤陶狸狸（雷雨鸱鸺）。
第三周，先生让出黑板。苏珊把沉沉的书包往讲台上一放，拿出厚厚一沓复印资料，交给前排的同学分发全班。随即拉下银幕，打开幻灯。一堂课下来，再没有人敢小觑了这个瘦小的阿尔及利亚裔法国姑娘。上帝造狸狸配亚当一事，《圣经》不载，但渊源甚古。犹太法典《巴比伦大藏》（编定于五世纪末）中多次提及狸狸，言其多体毛、善飞而淫荡。完整的故事，则首见于托名圣人本悉拉传世的箴言集《字母》（Sefer Ben Sira，八至十世纪间成书），如下：巴比伦大王尼布甲尼撒（公元前605—前562年在位）的幼子得了无名重症。大王听说掳来的以色列人当中有一位圣人本悉拉能治病驱邪，就把他召到宫里，说：医不好小王子，我要你的脑袋！本悉拉向上帝祈祷已毕，画下一道护符，又题了些文字。大王不懂，问什么意思。圣人回答：这是三位护生天使的名字以及他们身形羽翼的标记。接着，说出这么一番道理：太初，上帝运大智慧创世，抟四方之土造就亚当，又命他在伊甸园里给鸟兽爬虫一一起名（见前文《亚当》）。亚当见结队而来的各种动物都是雌雄成双的，自己却形影相吊，未免哀叹不已。上帝说：“亚当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好，我给他造个帮手作伴吧。”（《创世记》2：18）于是取一些泥尘，也按照自己的形象，捏成一个女人，从鼻孔吹入生命之气，取名狸狸（lilith）。亚当看了，非常喜欢，就想与她同床。不料狸狸说：我不要躺在下面！亚当道：什么！难道要我躺在下面不成？上帝先造了我，再造你做我老婆；我是你的主子，你得听丈夫的话！狸狸是个泼辣性格，一句话把他挡了：你我都是上帝亲手所造，同出泥尘，谁是主子？亚当急了，使劲抓住狸狸。狸狸一扭头，脱口而出竟是天主不可言说的圣名！霎时间地动山摇，亚当脚下一滑，扑倒在地，怀中的妻子已经没了踪影。亚当恼极，向耶和华呼救：宇宙的主宰呀，你赐给我的女人逃走了！耶和华一看，果然。便派遣三位六翼神子去寻狸狸。三位天使飞呀飞，最后在红海岸边，就是后来埃及法老执迷不悟，穷追摩西，弄得人仰马翻葬身鱼腹的地方，望见了亚当妻子赤焰般飘舞的头发。天使按下云头，厉声喝道：狸狸站住，神子在此！狸狸仰面叫道：亚当也是尘土，凭什么做我的主子？上帝造我，是要我做他的帮手伴侣，不是给他为奴。我宁可在这寸草不生的荒野里与魔鬼为伍，也不回去！还有，上帝答应过我，让我总管初生婴儿：男婴从出世到第八日（行割礼）、女婴到第二十日，统统归我！意米开朗基罗（１４７５—１５６４）：梵蒂冈西斯廷教堂《伊甸园》局部。
第一部分第9章 创世记
天使道：上帝说了，你若不回去亚当跟前，以后你同魔鬼交媾所生的那些个妖精孩儿（lilim），我每天要从中取一百条性命！狸狸嚎啕大哭，咬牙切齿：那么我指天主永恒的圣名发誓，这笔债，我要向亚当的子孙讨还！天使大惊失色：反了，反了！你赶快忏悔还来得及！他们在红海的怒涛上盘旋争执，滚滚乌云遮蔽了旷野。末了，双方各退一步，狸狸才同天使订了誓约：伊甸园我决不回去，孩儿的仇我一定要报。但如果亚当子孙的婴儿床前挂了护符，护符上写有你们三位神子的大名和身形羽翼的标记，我就看在你们的分上，饶了他！时至今日，耶和华每天必杀狸狸一百个孩儿。疯狂的狸狸，则专找没挂护符、不受三位护生天使保佑的婴儿传播疾病。古代的圣人还说，狸狸遁入荒野，在亚当夏娃偷食禁果之前。因此上帝降咒，剥夺亚当夏娃及子孙后代长生的资格等惩罚，不及狸狸。亚当夏娃被逐出伊甸园后，虽辛勤劳作、百般忏悔仍不获延寿；而耶和华造的第一个女人却一直活在世上，做了一切鬼魅的主母并撒旦的王后。狸狸的名字，《圣经》中仅出现一次，在《以赛亚书》第三十四章。以赛亚是公元前八世纪下半叶活跃于耶路撒冷的先知，曾预言以色列的宿敌红岭国（'edom，旧译以东，见后文《以撒》）被“耶和华之剑”毁灭，一片废墟，只能“用混沌丈量，以空虚比重”（34：11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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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王公发号施令，再没有领主高贵的身影。那里宫殿将长满荆棘，荒草和蒺藜覆盖城堡。
那里豺狼安家，鸵鸟做窝，野猫邂逅鬣狗，羊鬼遥相呼应。还有狸狸，四处出没，寻找她栖身的角落。“狸狸”一词，词干（lyl）与“夜”（lyl）同，所以古今译本多有解作“夜鬼”的。英语钦定本《圣经》作“仓”（screechowl），则是溯源回到巴比伦神话中狸狸的原型：面如处女而羽足似鹰、黑夜起飞猎食婴儿的雷雨鸱鸺（lilitu）。本悉拉《字母》中描写的狸狸，仍可见这一传统的影响。但在中世纪，流行的诠释却是“蛇妖”（lamia，阴性名词），出自圣杰罗姆（约342—420）的拉丁语通行本《圣经》。蛇妖据说是利比亚的原产，人开窗睡觉，她便乘风而入，吸精吮血，又名“梦魇”（succubae），是西洋男人下意识里最恐怖的一个角落。歌德《浮士德》下卷（7235行以下），浮士德博士为求美人海伦（代表完美理想），由侏儒载到希腊，夜遇狮身人面、美人鱼、巨蚁等神怪。接着就有蛇妖（Lamien）出场，狮身人面形容其为“笑嘻嘻恬不知耻的淫妇”，连恶魔梅菲斯托见了也惧她三分。本来，希伯来语《圣经》中的蛇，无论伊甸园中会说话的蛇（nahash），还是上帝要先知摩西悬在木杆上为以色列人平瘟疫的铜蛇（saraph），均为阳性名词。蛇妖却是女怪，翻译狸狸，二者合一，就成了长发飘舞、双乳袒露而下身被鳞、缠绕树干的模样了。恰是教会天天警告的那头元凶：时时刻刻在暗处窥视，一不留神，叫她坏了多少夏娃的儿女！可是苏珊分析，狸狸化蛇，与人为敌，其实是上帝之法的精心设计。上帝全能，无所不知。世间万物，包括鬼魅，皆出于上帝之法的造化。所以狸狸与亚当吵架、跟天使争执、发誓拿婴儿报复，乃至她被世人想象为利比亚蛇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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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如十三世纪犹太教密宗以撒博士（R。IsaacbenJacobha…Kohen）所言：“上身形若美人，脐以下不可名状，炽烈如火”（《光明左流论》之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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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第10章 创世记
全在耶和华的洞察掌握之中。这是上帝创世的逻辑前提。但是，造物主为什么要狸狸化蛇，作罪恶的象征呢？苏珊认为，这跟耶和华在迦南（古巴勒斯坦）遭到“蛇”的抵抗有关。蛇是古代近东（包括迦南）神话中的神物或巫术图腾，可代表智慧、生命、男根、宝藏等等。迦南人信奉多神教。主神有勇如公牛的战神雷公巴力（ba‘al）和他的母亲兼配偶、司生育的双角天后（‘ashtoreth）。雷电生雨，形如飞蛇；雨水是人类及动植物在与沙漠旷野为邻的迦南生存的必要条件。故巴力同天后一样，也是赐生命的神，属蛇。巴力与天后的祭礼由女祭司主持，在高陵上立石雕或木刻的蛇首阳具及裸女神像。每逢节期，神庙中还有处女和少年发愿入选，做庙妓侍奉神明。所以，耶和华命摩西向埃及法老施行的第一个神迹，便是手杖变蛇，吞法老群蛇，一显以色列人的上帝至高惟一（《出埃及记》7：8）。摩西死后，以色列人遵其嘱咐跨约旦河攻入迦南。经过一系列战争，终于在公元前十一世纪末建国。可是，正如摩西预言的，子民靠上帝护佑才得迦南为家，却经不起“异教邪神”的腐蚀。渐渐地，以色列人纷纷同当地居民通婚、拜邪神偶像。居然连国王也娶了迦南酋长或大祭司的女儿，在宫中“行淫”（即祭祀偶像），风气可想而知（《列王记上》16：31）。于是，蛇作为雷公巴力的偶像或变相（be‘alim），就成了耶和华的头号仇敌。从美男子扫罗受圣灵激励，击败“蛇君”（nahash，亚扪人的王，旧译拿辖）称王，到先知耶利米谴责追随天后的南国妇女，《圣经》中充满了抵制偶像、惩罚“淫妇”的戒谕和教导（《撒母耳记上》十一章；《耶利米书》四十四章）。斗争如此激烈，甚至当年摩西奉耶和华之命锻造的那条铜蛇，也不得不打碎了，免得子民们把它当作巴力的偶像，向它跪拜（《列王记下》18：4）。难怪摩西的律法一再禁供奉偶像、禁男女庙妓：“以色列人无论男女皆不可做庙妓。不可将做庙妓或庙狗（keleb，指男妓）得来的酬金财物带进上帝耶和华的圣殿。”（《申命记》23：18）这一切，上帝在创世之初就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他怎么办？仁慈的天主，他微微低头，对怀中的法轻轻耳语。于是智慧的法倏然而起，布施人寰，字字珠玑，循循善诱（《创世记》第三章）：伊甸园中央善恶智慧之树底下，手拉手走来了亚当夏娃；“赤身裸体”（‘arummim），毫无防备，偏偏遇上那条最“阴险狡猾”（‘arum）的蛇。上帝之法让蛇开口说话，诱使夏娃摘吃树上的果子，“自己吃了，又给身旁的丈夫一个”。俩人一吃，眼睛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