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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太初之初，该是怎样一种情况？或者说，上帝耶和华开辟我们这个世界，先要有什么条件？教授《圣经》文学的摩利先生回答：当心！这是一切问题的开端与归宿。那是十七年前的事。我在哈佛广场南头的奥本山路旧书店地下室里翻出一部斯图加特版希伯来语《圣经》，突然，身旁堆着的纸板箱移动起来，探出一个发光的秃脑壳。摩利先生笑吟吟地望着我，说：还在找答案？答案其实不难，如果你懂得节俭；节俭，按摩利先生的说法，应当不仅为持家原则，也是治学之道：首先，不能在自然界寻求答案，因为自然规律也是上帝的设计。其次，不能靠猜测或玄想，因为我们的意愿与灵感，感情和理智，无非上帝的赐予。在神预定的伦理框架，或信仰赖以维持的语境内，只有一条探索答案的途径，那大写的
太初英布莱克（１７５７—１８２７）：《造物主》。“他”特意为我们颁布的教导（torah）：《圣经》。这是一个互文阐释、无限循环的语域，须借助故事的比喻和诗意的象征，或“以卮言为蔓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庄子/天下》），才能领悟飞升，如圣人以诺那样，“与上帝一同行走”（《创世记》5：24）。《圣经》上说，上帝以言创世。上帝说：光！就有了光。上帝说：大水中间要有苍穹，把水分开！水果然一分为二。之后，上帝才动手造了日月星辰，造了水里游动的鱼鳖，空中展翅的鸟雀，陆地上栖息的野兽爬虫，以及三界所有生灵的主宰：人。太初所以太初之初，是先有了创世的蓝图，上帝的言（dabar），才有这个世界的。当然，创世以前，已有汹涌的深渊、墨黑的混沌，它们不属于上帝所造；还有天使，也叫“神子”，他们是传达天父之言的使者。摩利先生拉过一只纸箱坐了，说：不错。你可以读《塔尔衮残卷》了。《残卷》是古代犹太博士译经解经传世片断的结集，多引用民间传说，是希伯来文学的宝库。片断中有这么一个故事：耶和华开辟我们这个世界之前，先已造了七样宝器：一是法（torah），即神的智慧，用黑火在白火上写就，她端坐在上帝怀里；二是上帝的宝座，就是后来由四位四脸四翼、汗滴燃起火焰的天尊（hayyoth）牵引的那驾战车（《以西结书》1：4以下）；三是上帝右手的天堂；四是上帝左手的地狱；五是上帝面前的天庭圣所；六是圣所祭坛镶嵌的宝石上，刻着的救世主的圣名；七是先知摩西咏赞过的那个威严的声音：“人子呀，你们回来！”（《诗篇》90：3）耶和华曾就创世的计划征询法的意见。法说：至高无上的主啊，意米开朗基罗（１４７５—１５６４）：梵蒂冈西斯廷教堂《上帝造日月》局部。
第一部分第4章 创世记
有了苍穹和大地，有了人，你才会有呼唤圣名的忠实仆人，才能接受他们的礼赞。耶和华大喜。但是，智慧的法又有些犹豫。她知道，这不是上帝第一次创世；先前造的那几个世界，由于冒犯上帝，都被毁了。于是她向上帝进言：世上若有了人，就免不了孳生罪孽，因为人的本性愚顽，肯定会背弃上帝的教导。耶和华驱散了法的疑虑，叫她放心：上帝已事先备下忏悔，让将来世上的罪人都有机会改正。还要指定一处神殿，作每日的礼拜与赎罪之用。还有天堂和地狱分派赏罚。还有救世主最后来临，将罪恶彻底扫荡。法笑了。她明白了，上帝决意开辟的那个新世界，不光有严格的律法；从一开始，天地万物之间，就会充满上帝的仁爱。律法要接受仁爱的指导，让人与人之间也充满了爱。于是她，上帝的顾问，向天使们宣布了上帝创世的决定。法即智慧协助上帝创世，《圣经》里有明确的记载。在托名智慧王所罗门传世的《箴言》中，有一段智慧的独白，自称“耶和华之道最先的成果”：亘古以来，太初之初，大地尚未成形时，就已经伴随上帝，每天给造物主带来喜悦，做他的“能工巧匠”了（《箴言》8：22以下）。先知耶利米（yirmeyah）也说，天地是上帝运大能用智慧开辟的（《耶利米书》10：12）。故《残卷》所收《创世记》亚兰语（'aramith）译本干脆把“太初”解作“智慧”：“用智慧，上帝创造（并完善）了天地。”亚兰语是古代叙利亚人的语言，波斯帝国的官话之一，自公元前八世纪起在近东广泛流行。以色列人流放巴比伦以后，开始使用亚兰语。渐渐地，在日常生活中，竟不讲希伯来语了。“言成肉身”的耶稣施教，说的便是亚兰语。不知当年他读经宣道，是否用过此种亚兰语译本。比耶稣稍早的犹太学者菲罗（Philoof
Alexandria）用希腊语写作。他受希腊哲学的影响，解经释法，喜欢挖掘蕴藏在语词外壳底下的“真实寓意”（hyponoia）。在他看来，那在天之言，作为上帝之法，是必须处处借用不同的名才能向人们传达的；“太初”便是言或智慧的别名（《寓意诠注》1：43）。上文提及，上帝以言创世，首先造的是光。但这光肯定不是我们肉眼平常看到的光，因为当时日月星辰尚未造就。菲罗认为，这不可见的光，是只能由我们的精神（nous）观照而领悟的，也就是上帝之言（logos）发出的智慧之光：它超乎我们头上的星空，乃是星光的本源（《论创世》31）。上帝的言降临人世，对以色列子民来说，所取的书写形式当然是希伯来文了。希伯来文共有二十二个（辅音）字母，所以古代犹太教的密宗传统另有字母创世的学说。流传民间，演变成学童发蒙的课文。那天，摩利先生坐在纸箱上给我讲的，便是这字母创世的故事：上帝以言创世的决定刚刚宣布，他用圣火镌在王冠上的那二十二个字母便飞下王冠，在宝座前站成一圈，争相启奏：请用我来创世！小弟弟Taw（印记）第一个获准发言：宇宙的主宰呀，愿你的旨意实现，用Taw创造世界！因为你让摩西双手捧着，为以色列子民颁布的“法”（torah），是从我开始的！可是上帝说：不行。Taw问：为什么？上帝说：因为将来我每天都要在人的前额按上死的“印记”。Taw的二十一哥Shin（牙齿）忙上前祈求：“全能”（shadday）的主宰呀，愿你用Shin创造世界！因为你那至尊的名号，是从我开始的！上帝锁紧了眉头：Shin也是“谎言”（shaw）与“虚无”（she…qer）的首字母。Shin一听便垂头丧气了。但推开他的二十哥Resh（脑袋）也不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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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上帝另有一个名号“仁慈”（rah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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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第5章 创世记
因为“坏”（ra‘）呀，“恶”（rasha‘）呀，都是Resh起的头。十九哥Qoph（针眼），也没讨到上帝欢心：他嘴上说的是“神圣”（qadosh），心里想的却是“诅咒”（qelalah）。就这样，字母们一个接一个向上帝自荐，又一个跟一个被上帝否决。直到耶和华把烨烨的目光投向二哥Beth（屋子）。Beth俯伏在地，高声道：我主至上，我主惟一。愿天地万物自Beth开端，愿一切生灵由我开口，“颂扬”（barak）我主，千秋万代。阿门！阿门！耶和华大喜，当下恩准了Beth的祈愿，让天地万物自他开端：“太初（bereshith），上帝创造天地！”我到香港教书的次年，在《哈佛杂志》上读到摩利先生“用尽寿数，归天与祖宗团聚”的讣告。当时很想写一篇文章纪念先生，但工作一忙就放下了。去年夏天，重新开始译经，把他当年布置的功课找出来又做了一遍，包括这“太初之初”的问题：二十二个字母当中，只有谨慎的大哥Aleph（公牛）一直没有说话。上帝十分赏识他的谦恭，命他担任法的核心“十诫”的首席：“我（'anoki），乃耶和华你的上帝……”（《出埃及记》20：2）天上传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二〇〇二年四月
A d a m
亚当本是上帝的爱人。贾尼为我解释这信条时，手指慢慢捋着头发的神态，我还记得。刚开学，在爱默生楼202教室，摩利先生的第一堂《圣经》课后。贾尼比我高一级，读宗教系，左耳挂一串钉螺。上帝一言：光！就有了光。夜去晨来，黑暗落下深渊。再一言，大水一分为二，在苍穹上下漫流。三一言，陆地升出海面。四一言，地上长满草木，每一种都会结籽……如此一连六日，上帝开天辟地（《创世记》第一章），为什么目的？为了亚当，他惟一的爱。我们每一个亚当，只要迷途知返，回到他的怀抱，他都会欣喜地说：“你要重新叫我丈夫（'ishi），不许再称我为主公（ba‘ali）。”（《何西阿书》2：18）亚当即希伯来语的“人”（'adam）字。古代解经释法的犹太博士说，耶和华“十言创世，一指擎天”。第六日，轮到造亚当，却用了双手十指，“取的是他自己的形象”。所以亚当的身躯仿佛一“微
奥克林特（１８６２—１９１８）：《亚当夏娃》。型宇宙”（microcosmos），大千世界只呈现一个“放大的人”（macroanthropos）。他浓密的头发，是山巅的森林；晶莹的泪珠，是滔滔江河；张开的嘴巴，是吐纳不息的大海。其实，他明亮的眼睛已经装下了整个世界：眼黑作陆，眼白为水，瞳仁是圣城耶路撒冷，那瞳仁深处映射的光辉便是耶和华的圣殿！他美如天使，直立身子走路，会说话，还会辨别是非。但同时，他又需要吃喝排泄性交繁育，生命有限而不免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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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上帝全知洞察一切，早在创世之初就看到了亚当的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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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又像是野兽。所以圣人们说，人在造物主面前“半是天使，半是野兽”：假如他敬畏上帝，谨守律法，拒绝罪恶，一心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