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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丈。
男人自己那儿乐。
厕所里冲水声还在发出最后的呜咽。抽臭机正在开动猛烈旋转。
女人一言不发,掐了烟进了厕所。
厕所里冲水,厕所里洗手,厕所里又冲水,水管子关了,半天无声。
男人表情严肃,想着事,盯着厕所门口,端起一小盅已经凉了的黄水慢慢放到嘴边。
白灯射下来,厕所门口肮脏的脚垫一下透彻了,那些毛毛、絮絮、头发、烟丝、线头、碎纸片、弯指甲、人渣儿、饼干渣儿、肉渣儿、茶叶碎、正经八百的泥;不知道是什么结成的一疙瘩一疙瘩,一饼一饼,一拓片一拓片,一饺子一饺子,板实,死揪,凿倍儿、糟改、腻!黑灰,黑绿,黑红,再加点蓝,再加点白,再加点咖啡,再加口酱豆腐,再加点辣椒,再加点咖喱,再加点浆,再加点屎,再加点尿,再加点痰,再加点月经,再加点精液,再加点内蒙刮来的沙,陕北飞来的土,本屋的油漆,天花板掉下来的膏,空气中的灰、浮尘、细菌……不聊了。
女人梳洗了一番,精神了许多,拿着一管肉色的唇油往嘴上涂。受到男人的注视,白了他一眼。
男:你觉得老徐你演不了?
女:演不了。
男:你觉得不是你?
女:你觉得是我?
男:你觉得老徐该什么样?
女:你写的你不知道?现在整本说的净是你的话。
男:我是这么想的,你听听可行不可行,重拍损失太大了,你妈家、你单位、你第一个男朋友家景都拆了,能不能再找着这笔钱也不一定,预算至少超一个月周期,投资方几家关系很复杂认不认也很难说。我能力范围,咱们俩之间就能决定的,最能让你满意也让事儿满意的,就是调整剧本,改人物。我尊重你意见,你觉哪儿不好咱把哪儿改了,话儿不那么说话儿这么说,你觉着难受咱不让你难受咱怎么舒服怎么来,你觉有戏么?
女:要说也没有改不了的东西,说实话——我能说实话吗?
男:能。咱们就是为说实话才坐到一起来的。咱们之间要不能说实话那成什么了?咱们之间言论自由那是必须的,至少我允许你对我言论自由。我要听真话。
女:你太唠叨了,在现场你就唠叨,老徐也唠叨,叨逼叨叨逼叨台词每段都那么长,我现在一听你说话心就乱。——你能先别让老徐那么唠叨么?多招人烦呀,她不是一什么都懂的人。
男:能。让老徐话少。
女:说实话——咳,被你岔了一句,这会儿再说也没什么意思了。
男:没事你说,我爱听。
女:我不是太有信心对你——说实话。你别说话,让我先把话说完!你没觉得你是特固执的人对不对?你觉得你很讲公平,很能听别人意见,我听你吹过人人平等,最反对强加意志给别人,不让人讲话就代表不自信,当时你就一脸优越好像你最让人讲话我就不说您是民主本人了——不许打断我!其实你最不听别人意见,最不许演员有意志,在你看来别人都是笨蛋,不是笨蛋你也要变着法儿的让人相信自己是笨蛋,进这个组前我没觉得自己笨,现在我经常觉得自己是个笨蛋——你很得意吧成功地贬低了别人?你知道组里人背后都叫你什么?那个自大狂。简称大。大来了,大走了,大又拧巴了。当然了,导演都是自大狂。
男:我能说话了吗现在?
女:不能,你要反驳就不能。
男:我想说我都承认。我不反驳。演员都不是自大狂。原来我压抑了你。接着控诉。
女:演员当然都很会来事了。演员有几个不处于导演的淫威下?最多也就是摆摆谱,你可以说他们很虚荣。——你是表面平等对谁都很客气的样子,因为平等牛逼,你想有那种品质。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小霍说的,当然我很同意了。你被我们一致认为是平等的扮演者。你瞧你现在看着我那样子,一副对我很容忍的样子。
男:我点头也不行?
女:我已经习惯你拿眼神否定我了,没关系……我不是笨蛋。
男:你不是笨蛋。
女:为什么你一看我,我就觉得自己是笨蛋?
后来我就想到了,我说半天,你迎合我半天,最后说改,最后什么也没改,结果一定是这样的,每回跟你谈剧本都弄得我跟花痴似的。你记不记得本子刚给我的时候,我跟你聊过,咱们在你家,那时候组还都没建,我说这人物像男的,你说我就像男的——你收回这句话么?
男:我收回。
女:我提一条意见你就说是我,拿我堵我①,你了解我么?我多诚恳,你让我说我就说,优点多说,不足轻描淡写,只说了一条担心,整个剧本读下来人物印象不深,编剧印象很深,聊来聊去都是一个人,不瞒你说看到一半剧本,我晚上做梦梦见的全是你。我很感激你把很多重要台词给我,我担心别人会以为我是自大狂。当时你就疯逼了。你说会吗?我说会。你说我是老看次剧本把档次看下来了。
男:你绝对没说自大狂这个词。
女:我绝对说了。当时你自大发作,沉浸在自大狂中,对我进行百般羞辱,所以没听见。——你自大到高潮的时候,是空白的。
女人站起来,演大的样子。
男:你已经学会编造一些事实歪曲事实了,你快可以写剧本了。那天咱们是不是先去“沸腾鱼”吃的饭,饭后才回的我家?沉沉她们半截来的,半截又走了。你送了我盘许人家高的新专辑,本来是你车里的,我听了觉得其中一首好你就送我了,那天我没开车车被宝宝开走了。
女人还大在那里。
女:是,去“沸腾鱼”吃的饭,你坐我车,但我没送你许人家高的专辑,我根本不听许人家高。我车里都是钢琴。
女人放了自己,走回椅子,手势继续很丰富。
女:不是你想说明什么跟我扯这些?说明你记忆力比我好?说明那天我没到你家?咱们没聊剧本?那些话都是我想象的?你要我重复你当时都说过什么吗?谁谁谁成一摊了,谁谁谁也成一摊了,放眼望去,一摊一摊的。——那都不叫艺术,叫货,货走得快不快。
男:显然是编的吧,显然是不懂吧?我是经过粗俗化运动②打了戒断针③的,艺术这种病人说的话要能从我嘴里说出来我能立刻倒地而死,还有优雅,还有高贵,不死也要抽自己至死。——我最多i兑g6不叫玩意儿。我为什么暴怒?你自己说过什么傻话你全忘了。你首先问我这戏打算拍给谁看,才说你对剧本有担心,爱情写得不够,您担心当代年轻人可能不爱看。对不对——对、不、对!你不承认就是默认了。
女:我没说错你吧,你现在就在强加我。
男:我这不是强加,我是在非常理性地和你共同回忆当天的情况,还原事实真相。我问你谁是当代年轻人——你么?咱们谁都别代表别人说话,就代表咱们自己,你觉得不好看就说你不爱看。——这是我说过的话没错吧?我说,谁说这是给当代年轻人写的戏了?我这是写命!你说,没看出来。我公平吧?公平吧!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我不掩盖事实,藏着一半喧另一半的理儿。只要是事实,我勇于否定自己。
女人起身往厕所走,男人追着她滔滔不绝。
厕所门在男人眼前关上,男人趴在门上不停地说:
我是嘲笑当代年轻人了。当代年轻人,多简陋的一称呼。你怎么不说我们小资了?你说我就是小资,怎么了?我说,大部分小资何处去也?你说还在当白领呗。我说白领还是人么?你说你终于不演了,露出了你的——势利。
门开了,女人拿着把梳子梳着头出来。
男人倒退着,一路挡着女人,嘴里马不停蹄:
我说没有当代年轻人,只有痛苦的人,绝望的人,愤起与自己叫劲的人,反转儿上狠了往哪边拧都不脱扣的人④,沾沾自喜——小资就是这种,刚到一大楼里被录取为碎催⑤,俩月挣个车轱辘钱够上街买点假名牌盗版敌敌畏⑥,知道点儿人名,就美了。小还滋事⑦。
注解:① 拿我堵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容不得对方发牢骚提意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棍子打死。
② 粗俗化运动:假高雅未必真艺术,假清高未必真性情,快到民间去!越俗越好玩儿。
③ 戒断针:这里指经过粗俗化运动的洗礼后,对所谓的“艺术”嗤之以鼻,避之惟恐不及。
④ 反转儿上狠了往哪边拧都不脱扣的人:形容严重拧巴的家伙,横竖都掰不过来了,好受不了了,废了。
⑤ 碎催:被别人指使着催着地干这干那,都是些碎碎叨叨的小事。
⑥ 盗版敌敌畏:盗版DVD影碟的搞笑称谓。
⑦ 小还滋事:“小资”的最新定义。
女:躲开!我不跟你聊了。再一次证明你这个人,只要一有人反对你,你就挂上牌子:自大中——你急了。
男:我没急,你甭搞暗示。这种取消辩论,宣布别人丧心病狂的招儿都是我使剩下的。——全世界的寒碜都被他们拣起来了!
女人躺沙发上装睡,男人弯腰冲着她脸喊:不分年龄,不分有钱没钱,就分知不知道寒碜。你知不知道寒碜?你知不知道!
男人拿手指头捅女人。
我不知道寒碜!
女人喊了一声,翻身朝沙发里。男人在她空出的边上坐下,靠女人身上,一只肘子压着女人的背。
男:穷人还都在动物阶段,有俩糟钱的还都在穷时候做的不正经梦里。幸亏贫富悬殊越来越大,谁也别臭美——你大爷的!你觉得有真有钱的么?你觉得有人民么?你这么傻……必觉得有。
女人推开肘子坐起来:你压死我了。
男:就是说你同意了?
女:什么我就同意了?我根本没听你在说什么。我饿了,你这儿有什么吃的吗?现在酒完全醒了,头也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