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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5期-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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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那时被发去五七干校,其实是一倒霉,我不懂就想去河南驻马店跟着下地,只要离开北京,我都觉得好玩。十八岁当兵去了青岛。一进青岛天下雨,一片红瓦的房子,像《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的萨拉热窝似的,越走空气越潮湿,海上有雾气,地上全湿了,有海星有贝壳,像假的一样。第一下听到的是海在喘气,肺活量倍儿大,雾气在散去,天大地大哪有海大?当兵的时候,看着海再无聊也愁不起来,海把你的视野全占满了。 
  我在那儿过得挺好,回想起来像度假,当然后来觉得不靠谱,就回来了。我一直认为眼前的事都是一时的,为什么对好的东西不珍惜?为什么老不买房子?就是心里不落听儿,不知道最终落在哪儿,一买房子走不了了。一旦生活开始稳定,我就感到恐惧、躁动,说实在的,忽略了很多美好。我这前半生的幸福时光都是翻回头才知道已经过去了。后来慌慌张张去了别国,面朝大海,鲜花盛开,海水倍儿凉,花没香味儿,地方是真好,也真和我没关系。那时才明白我就是北京人,去别的地方都是客,我将来哪儿也不去,哪儿生的就烂在哪儿。 
  孙甘露:是,怀着各种愿望、梦想折腾了大半天,到了还是在原地呆着。 
  王朔:我原来觉得写美好特别难,因为我没见过,我的青少年时期,老师、年长的人都没让我感觉到美好,丑恶居多。后来看宫崎骏的动画片,给我一个启示:美好其实挺简单。 
  孙甘露:我们很多动画片的记忆来自童年,那种知觉,看宫崎骏的电影让我重新获得了小时候的感受,挺奇妙的。 
  王朔:美国的动画主要写男孩子闯荡世界,战胜邪恶,前提是这个世界是恶的,需要靠个人的勇气来战胜。而宫崎骏写的全是小女孩,美好在小事里,在不知不觉里。 
  我最喜欢的是《魔女宅急便》。当然《千与千寻》也非常棒,稍微有点深刻。——魔女的传统是十三岁都要离开家到另外一个城市独立生活,于是小女孩就骑着扫帚去了个类似旧金山的城市。她也没别的本事,只能骑着扫帚帮人送送东西。老太太的烤箱坏了,小姑娘帮老太太收拾收拾,然后帮她送盘烤鱼去。看第一眼我就被带动了,一下想起好多事。而且那城市太像青岛了。 
  动画里没坏人,最坏的是汤婆婆,也就是要你给她干活,不是要夺你性命。看着真放心。其实,世界你把它看成美好的就是美好的,看成恶的它就越来越恶。我觉得这样的东西我也可以写呀,其实,这不需要看得多透,在一个误解上达到和谐也挺好的。 
  孙甘露:交流即误解,和谐即带着误解相处,老话叫求同存异。 
  王朔:我经常觉得,我内心有无限的黑暗和光亮,不是说我信善或者信恶,不是那么简单。生活中有不公平,有记者去写。电影在承担娱乐功能。那作家应该回到他该去的地方,通过画面看不到的地方——哥儿几个姐儿几个的内心。 
  现在小孩的喜怒哀乐,流行歌里有大量对症下药,不像过去一个少年发情那么简陋,只能夜里趴被窝里看《红楼梦》。我现在就有意识进行心情分配,街面上遭遇的爱恨情仇,我都听流行歌曲抒发。你自己在那个情形里,就觉得唱得惺惺相惜,唱得切中要害,听一耳朵可以缅怀半年。看《指环王》、《星球大战》,是看热闹,特技到什么程度了。想证明自己还有人性,就看电视纪实栏目,为人间凄苦感念一把。如果看人心之叵测,人性之无限可能,还得看小说。小成本电影跟小说的功能差不多,它表现生活中可能发生的那种尴尬、无解、为难,把人置于怎么做都不对的境地,看了觉得特别惨烈。 
  二十年后,我七十,我还有很多爱好,我得好好把这些爱好都干了。 
  孙甘露:我爱好特别少,真是奇怪。闲时就那么呆着,也不是想事儿,沉思什么的。没。空白。就像我特喜欢的一句台词:我的内心有一种无生命的东西。 
  王朔: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和五十年代,其实还是在一个背景上,都是喜欢纸和胶片的。八○后就不熟了,很多小孩都在网上看电影,他们是废了电影院的一代,我看不到挡在人与人之间的淫媒消失,他们一定看得到。 
  我本质上还是乐观主义者,谁都动不了的,让自然规律动他。不信谁能永远存在。
徐静蕾:转换于演员导演之间
徐静蕾 孙甘露 
  孙甘露:好像电影和剧本不一样。 
  徐静蕾:不一样。因为它太多字了(四万多字)。后面整个从戏里面的导演说亲戚开始,全都没用。我觉得就是拍了,最后也会因为总长度的原因给剪掉。即使是这样,第一次完成片的时候总长还是有两个半小时,很艰难地剪到现在的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孙甘露:你是把剧本全都拍了,然后从里面把内容抽出来吗? 
  徐静蕾:前面基本都拍了,但中间有一个整段剪掉了,特别可惜。因为那一段和梦想那一段节奏有点相近。说的话和表达的意思并不重复,但节奏上很重复。电影的节奏很重要,尤其是这个电影,稍微把握不好,就会让观众觉得疲劳。但也挺难拿下去的,因为里面有一些调度,走来走去的,后来找了半天找到一个可以合到一起的点,又在声音后期上做了好多连接才合上的。 
  孙甘露:我看了剧本,说的事还挺严密的。你把它拿掉一块,当然出于电影的考虑,节奏、调度、包括审查,但可能影响到对内容的理解。 
  徐静蕾:肯定是啊,我也很担心,所以往下拿任何东西都要想很长时间。好在王朔一开始就跟我说,随便删减,你按你想的随便弄,所以压力稍稍小一点。我觉得光从电影上来说,拿掉也问题不大,因为一旦它影响了整个电影的节奏,我势必要删除,每次拍电影的时候都会碰到这样的问题,每次都会很痛苦,但是,还是不能因大失小。不过我想这些东西我将来会把它放在某个网站上,不会浪费。 
  孙甘露:完整拍,我估计得三四个小时。 
  徐静蕾:四个小时,完整拍。这部戏不像我以前两部电影,以前我可以整场拍戏,可以整场剪掉,而这部戏,每句话都有内在的关系,如果拿掉一句,下面这句话为什么这么说,就变得很奇怪了。所以除了上面说的那一大段之外,我基本都是一句一句剪的,稍微水点的全都拿掉。这跟其他戏在剪接上不太一样。 
  孙甘露:这戏拍起来是不是特困难? 
  徐静蕾:拍起来是困难。比如寻找机位的问题。因为就这么一个房间,机位很少,而且方式也很少,通常就只有正反打、摇移什么的,而且,我又不太愿意在这部戏里用一些很特别的角度,我觉得没必要。很特别的角度在电影里会给观众带来一些比较强烈的感受——为什么要这么弄,是不是有其他的意思,而当我又没有其他的意思时,我就不要用令人产生歧义的角度。 
  但是还是需要寻找一些变化。比如光影,电影中的红光,剧本里其实是没有的。拍摄当中我一直在想,虽然是一个晚上一个环境,镜头的角度又不能太特别,就要让光影有一些变化。所以后来的设计是,一开始是台灯的侧光,中间是红色的光,后来是房间的顶光,到最后是大逆光。这要从剧本里找一些契机,找完之后还得自己把自己圆回来。比如,为了光影变化的原因用了红光,显然比较小资,正好后面有一段戏中女演员和导演言语上起了点冲突,有一个适合的机会,就让女演员乘机讽刺了导演一下:“还有这个灯,就充分的暴露了你的趣味。”这样给圆回来了。反正挺费劲,主要是不能损失原著,尤其他的东西不是很水的东西,每句话都有内在的意思的,所以比较难。 
  还有当然是台词量非常大。我通常演戏是不需要太多时间背台词的,只要翻看看就能背下来,但这部戏的台词我必须得背。晚上回到家里,在现场,都得背台词,还要想机位。很多时候觉得比较紧张。 
  孙甘露:剧本看着有的是水词,好像没什么意思。但过会儿它又绕回来。当然电影不能百分百按剧本拍的。看完电影之后,其实还是值得把剧本再看一遍。 
  徐静蕾:我第一次读他这个剧本,看着都晕。尤其像我这种平时不太看书的人(笑),而且他的好多话确实太口语了,必须要说出来,反复地读,才能读出它的意思来。第一眼看我有点懵,就对他说,你自己拍这戏得了,我给你当副导演。当然,他拒绝了,他说他不想干导演这种具体工作(笑)。 
  这部电影虽然没有炫目的情节,但是其实信息量很大,最后出来也确实有这样的问题:没有给观众喘气的时候。我听说观众笑得最多的地方是“光和光怎么打招呼你知道吗?”这句话。我就想为什么这个地方反应最大?这肯定不是全剧最搞笑的,得出的结论是:我在那中间停顿了比较长的时间。“光和光怎么打招呼,你知道吗?”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停了一会儿才说:“最黑的地方”,给了大家一个想的空间。也许是这样吧。做声音后期的人,说他们每次做的时候,都在不同的地方笑和有反应。这就说明,第一次看的时候,信息量太大,他们根本没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过了。 
  他的东西,能删的我已经逐字逐句地去删了。我将来可能会做一个电影完整版本的剧本,对照起来就很清楚,哪句拿掉了。剩下的我真的不好再拿,再拿可能会简短一点,但是不完整了。 
  孙甘露:我是先看剧本,后看电影。在我看来,王朔说的不单是梦想和现实,这是个隐喻,当然也可以从比较白的方面来理解。我觉得他这种说话的方式,花了那么多年,找到了对当下现实很准确的一种描述。 
  徐静蕾:是的。你可以简化成为名字《梦想照进现实》,理解为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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