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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外的茶香 作者:张菁-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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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向辩才道:“此茶虽好,但比起茶饼来,到底那个浓郁些。”辩才叹口气道:“龙团凤饼固然精致味佳,可是蒸捣晾晒的,却苦煞了茶农。我这龙井茶虽则也需采炒,但毕竟工序简单许多。”
  苏轼饮了一口茶道:“叶茶散泡,味道清雅,但对水质、煮水器具的要求也更高些。”
  辩才道:“我们这里虽是有龙井泉水,但煮水的铁器易生锈味,铜器易生腥味,实难避免啊。”
  苏轼打开随身带来的布包,露出一只木盒,抽去盖板,里面装着一只紫砂的提梁壶。苏轼道:“这是我刚去宜兴为法师试制的紫砂壶,用来煮水泡茶味道清纯,法师可以一试。”辩才法师接过壶来,挂在铜制的壶架上,拈了几块松炭在底下燃着,煮了一壶茶水倒掉,才又重新添水煮沸。用这壶再次冲泡的茶,果然滋味更加清甜醇爽。
  三人烹茶聊诗,直到傍晚时分,辩才和尚端出干果和素粽来做茶点,又留二人晚斋。苏轼道:“法师持‘过午’,晚上不进食,白陪着我们坐着也不好。再者不怕法师笑我俗,家中还炖着鲜笋,温着好酒哩。”辩才一笑,也不强留,又劝他们吃了些茶食,方才慢慢地将二人送出山门。
  三人在夕阳中缓步而行,雨慢慢下大了,小沙弥跑着送来几把油伞。辩才撑开伞道:“去岁发水,民不聊生,田地茶园俱遭淹毁,百姓苦不堪言。今春雨稠,唉,不知还有怎样的饥荒呢……”
  苏轼道:“去年水汛时,我已带领百姓加筑了堤防,今年刚过了元宵,又逐次加固了,料应无事。不然我哪敢坐在法师这里喝一天的茶啊。”
  辩才笑道:“东坡居士真菩萨也。”苏轼道:“法师过誉也。”二人相视而笑,继续前行。
  苏辙指着路边的茶树道:“这许多茶树,逢春时采得及吗?”
  辩才道:“也就是我们寺中几个僧人自采,附近的茶农有时也采些回家自吃。”
  苏辙道:“我与家兄虽是爱茶,却从未在林间采过茶叶,眼看清明将至,不若来法师茶园中做一茶农!”
  苏轼道:“甚好甚好,聚集诗友一同采茶、制茶,至辩才师生辰时好开‘芗茗’茶会,到时施千僧斋、千僧衣,普请杭州百姓同饮一杯龙井茶,可不好吗?”
  辩才法师笑道:“这方是‘自做自喝’啊!”二人携手大笑,随从的小沙弥不由惊呼:“师父,您已经过了重溪桥了!”众人回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风篁岭,破了辩才和尚退隐后不下龙井山的戒规。
  辩才和尚停下脚步,转身笑道:“杜子美诗中不是说过么,‘与子成二老,来往亦风流’。”苏辙笑接道:“故当建‘二老亭’以记之!”众人闻言皆笑。
  清明时节连日落雨,落雨时却是不能采茶的。为了采茶,苏轼、苏辙两兄弟在寺里住了多日。是日春晴,正是采茶的好天气,两人随辩才法师起了个绝早,背着茶篓走了数里的山路去采茶。
  到了茶园,已经有一些僧众和附近的茶农在采茶了。辩才师父教他们用三指捏住茶的芽叶轻轻撷下,却不能用指甲掐,掐下的叶茎会很快变黑,选叶又要选一芽一叶初展的。
  兄弟二人跟众人一起采茶,刚开始还觉得很容易、很简单,可没到一个时辰,就腰酸背疼得受不了了。背上没装多少茶菁的茶篓却像有千金重一般,压得两个肩膀酸疼得紧。
  苏轼直起腰来,敲着两边肩膀道:“不行不行,我受不了了,咱们还是回去吧。”苏辙也揉着眼睛道:“哎,我这眼也花了。”环顾四周,大家还都在头也不抬地采茶,有的背上还背着孩子,也一刻不停地采着。
  两人走到茶园旁的土埂边,擦着脸上的汗。苏轼道:“采茶可真真不易,叶茶方是如此,那龙团凤饼还不知要怎样辛苦呢。辩才和尚那天说的也很在理。”苏辙笑道:“该是让天下好茶爱茶的人都来采茶才好呢。”
  二人休憩了片刻,接着采茶,直采了一个早上。回到寺中时,浑身酸痛,像是筋骨都被抽去了似的。正准备回房休息,却看到同他们一道采茶的辩才和尚还在院中,将采回的茶倒在一个个竹编的圆箕里,捡去草丝、枯叶,一一筛簸干净。苏轼和苏辙站在飘满茶香的院落中,远远望着辩才和尚忙碌的背影,半晌无语。
  清晨,苏辙与苏轼坐在自家的院落里喝着一杯龙井茶。苏辙道:“这龙井茶吃惯了倒是别有一番风味,自是龙团凤饼也比不得的,我近来却是离它不得呢。”
  苏轼擎着白瓷的茶盏道:“哦?你不是一向偏好饼茶,嫌它味淡么?”
  苏辙道:“茶粉的口感丰美、华丽,自是博大精深,然而此茶从淡里透出一种清高的韵致,偏让你去探寻、去感觉似的。”
  苏轼道:“所以古人才说‘味无味’。能从无味中品出至味来,又从有味中品出它的无味来,能够放下味道,方可结识味道的本来面目。”
  苏辙点头道:“是啊,你看这茶汤与茶叶,如同杭州的山水似的,青碧可人。真真‘心无挂碍’。”
  苏轼道:“有杭州的名山名刹和辩才师父这样慈悲的高僧,才能有此茶味啊。”
  苏辙笑道:“也只有你这样的茶人,才能解得茶僧的真味呢。”
  苏轼道:“说起与茶僧的交往,我还有一段‘梦中饮茶’的奇遇呢。”
  苏辙奇道:“哦?快说来听听。”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时苏轼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被贬官流放至黄州。人在得意的时候,身边总少不了亲友,可在落魄的时候,就一个也无了。这年冬天苏轼带了合家上任,自京城一路走来,盘费早已用光,而家什却仍未运到,妻子王闰又因旅途劳顿卧病在床。苏轼从市中买来了最便宜的猪肉,用黄酒煨煮了,一面读着书,一面看着火。厨房四面漏风,苏轼想吃一杯暖茶也无,不由轻叹了一声。
  这时,外面传来急急的拍门声,苏轼忙命家人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苦行打扮的僧人,说是由京师来,受僧人道潜之托顺路带一些茶叶给苏轼。苏轼请僧人在家留宿,僧人却因忙着赶路推托了。
  苏轼回到屋中,忙翻出茶具煎点了一碗茶饮下,自觉酣畅无比,心中烦闷一扫而光。
  不几日,道潜竟不远千里,亲来黄州探望苏轼,二人每日赋诗饮茶,相得甚欢。道潜一留再留,至第二年秋天才辞别。
  道潜走后的第三日,苏轼于梦中与道潜联句烹茶,二人边笑边饮,梦中苏轼正自低头想韵时,却被夫人推醒。夫人王闰问道:“梦见什么了,笑得这样。”
  苏轼醒转后,摇摇头道:“大半记不得了,只记得参寥子(道潜号参寥子)两句茶诗‘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
  王闰道:“火新倒还罢了,为什么泉也是新?”
  苏轼道:“是了,梦中我也问他,他却说,此地的风俗,清明淘井。”
  王闰笑道:“真是诗疯茶痴,连梦中都做诗吃茶。” 
  苏辙笑道:“兄长也正是茶痴了,连梦中饮茶都如此细致,那参寥子也是兄长的知音啊。”
  苏轼笑道:“更奇的还在后头。九年后我再至杭州,参寥子卜居孤山智果精舍,我在寒食那天访他,恰好一眼旧泉是月得水。我们撷得新茶,钻火煮泉,正如我九年前梦到的一模一样。我讲与参寥子听,他也慨叹不已,所以我们在新凿的泉边立了一篇铭记,以记当日之事。”
  苏辙道:“碑文却是兄长撰的?可否复诵给子由听听。”苏轼道:“是。碑记名为《参寥泉铭》。”苏轼沉吟了一刻诵道:“在天雨露,在地江湖。皆我四大,滋相所濡。伟哉参寥,卿指八极。退守斯泉,一谦四益。予晚闻道,梦幻是身。真即是梦,梦即是真。石泉槐火,九年而信。夫求何信,实弊汝神。”苏辙听罢叹道:“唉,不知此刻你我手中这一盏茶,是梦还是真啊!”苏轼笑道:“真又何妨,梦又何妨!”……
  苏轼一生中交往的僧人很多,茶僧也不少。之所以选辩才和道潜来写,是因为在他们身上,有一种茶中隐士的清高,有一种与世无争、却承担着天下的“僧格”。
  站在杭州的苏堤上,站在梅家坞龙井的茶园里,风过只瞬间,古人古事往者千年。在浩如烟海的时间长河中,人类百年的寿命和人类复杂的情感显得多么渺小。可是茶留下来了,那些人的名字和精神也随着茶一起留了下来。
  下雨的天气,手中暖暖地握一杯龙井茶,那袅袅上升的茶烟,正如千年前的一场梦……




黄山毛峰与正志和尚

  公司有位一同事是安徽六安人,好茶,每不独享。期年返家乡小住,必带家乡名茶归京分送众人。喝的最多的还算“六安瓜片”和“黄山毛峰”这两种茶。印象中,瓜片是大叶大片的粗犷,毛峰是灵秀、清淡的甜美。 
  直至有一年,我的一位茶道老师亲去安徽茶区访茶,一去半年,收获颇丰。他一回到北京,马上发短信让我们去碧露轩茶艺社品茶。那天的茶品大都是徽茶,有瓜片、太平猴魁、涌溪火青等。但印象最深的还是一泡野生的黄山毛峰,如云如雾的清高与独来独往,放下一切的自由,真使人一喝难忘。随着这一泡茶,老师还带回了黄山毛峰的传说…… 
  明朝,天启年间。 
  虽是世事动乱,但江南书生熊开元到底还是科举应试,凭着真本事点了黟县的知县。小官也罢,总是一门欢喜。熊开元也颇为得意,于是春天刚放了榜,便收拾好行装,带了书童准备去黄山游玩,一来可解连日读书之闷,二来也可借游山玩水之机开阔眼界胸怀。 
  自江南去徽南并不太远,主仆二人骑着小驴,不几日便到了黄山境内。 
  他们到时却是下午,熊开元上山心切,等不得次日一早,只将二人代步的小驴寄在山下的客栈,便兴冲冲地上了山。一路果见风景如烟如织,雄伟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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