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踱出了书房，踱到了一旁的水榭。凉风吹来，闹了大半夜难免染上的几分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暗沉沉的流水依稀照出他的影子——难道今晚真的笑得有那么开怀？就连从姑苏远道而来的杨熙源那小子都说出了“原来冷脸霈少也有笑得这么开怀的一天”之类的话……
宾客散去好久好久了。也不是没有告诉过自己今天是洞房花烛夜，不要再想着那位“栀子花”了；也不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冷淡可能会给今天曾经和自己并肩站立的娇弱女子带来伤害。甚至告诉自己，那个女子，只是一面之缘，自己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姑苏何处，至于那穿上嫁衣之日为自己再舞一段的约定——而今，自己已穿上了大红新郎装，又有什么立场还怀想着那朵洁白无暇的栀子花？
可是站在大红色肆虐的新房外，看着那个在床上正襟危坐着的新娘，眼前浮现的就是“栀子花”的灵动的身影；可是看着那大红盖头遮盖着的脑袋，眼前浮现的就是“栀子花”那略带哀怨却又淡然的眼眉——一言不发，却已说尽心中无限事；可是看着那身精心绣成的大红嫁衣，耳边炸响的就是那两句对话——
“可以……再为我舞一段吗？”
“等我，穿上嫁衣的那天……”
于是，到底还是收回了去推门的手，笼到袖中。于是，还是狠狠心从新房门口离开，一拐脚去了书房——再让我冷静冷静，再让我调整一下这颗还没被现实说服的心……
“少爷……少爷怎么在这儿，叫小的们一顿好找……”书房的门被砰地推开。霈少被吓了一跳。而门口被他转身的响动吓了一跳继而终于看清了阴影里的人是谁的褔二更是一脸诧异。
“小的们？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么？”他一脸茫然。这才惊觉子时都要过了。可是一霎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落霞刚刚满屋子找少爷……不是洞房花烛夜么，少爷怎么在这儿……”褔二一脸郁闷的样子，语气里带了点埋怨与委屈。
洞房花烛……照着明亮的月光，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喜服……“我本来……打算一会儿就去的……”低低叹了一口气，再抬头，却已是一脸玩味和戏谑看着褔二，“那没有找到我你怎么跟落霞说的？”
“找遍了都没找到少爷，我想少爷大概是在书房了，便告诉落霞您喝醉了，已经睡了，让落霞回去伺候少奶奶先睡下。我说少爷，您会不会太……难道还想着那位姑苏的小姐？”
“褔二，时辰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我这就也要睡了。”被褔二说到痛处，他冷下脸来，淡淡地说道。
“是，少爷。”褔二撅着嘴下去了。切，被说到了痛处就摆这样一张冷脸。褔二不服气地朝书房吐了吐舌头。一向冷淡的少爷居然也会栽了！真是后悔那天没有寸步不离地跟着少爷，早知道就不跟着落霞他们去看姑苏夜景了。真不知道那个小姐长什么样呢！居然能把少爷迷成这样！不过话说回来，这少奶奶据说也是个才女呢，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唉，少爷啊，您不该在新婚之夜就冷落了少奶奶的，那毕竟，是已经拜过了堂的少奶奶啊！
褔二走后，他忽然觉得书房有些气闷。便一路踱到了水榭。
“落霞回去伺候少奶奶先睡了”“少爷，您会不会太……”褔二的话没来由地在耳边响了起来。
那个女子……是城东书院林先生的独女吧，好像叫林泠吧……似乎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决定聘请林先生为城东书院的先生的时候见过一面的。似乎长得还算周正，不过那匆匆一面，到底也还是难以留下印象。这么多年了，要不是几个月前母亲提起婚事的时候说到了，还真不记得当年那匆匆的一瞥了。那个女孩儿，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呢？她现在……独自睡在新房中？
心下到底有些不忍。便信步踱了过去。
隔着花墙看过去，新房里，没有一丝亮光。轻轻推门而入，却发现床上并没有人。——这倒好了，下人们找完新郎，难道这么快就轮到了要找新娘？这上的是哪出啊……一时失笑。直到子夜的凉意从开着的花窗中丝丝漫入，这才惊醒了空坐在床上的新郎，某人这才发现了早已在地上坐着抱着膝盖睡熟了的新娘。
把新娘子轻轻放到床上，走到窗前仰望着婆娑月影。夜空中有什么能让穿着嫁衣独守空床的女子露出那样虽然带着淡淡的落寞但却恬淡的表情？那样的表情，没来由地又让他想起了她的眼神。“慕容霈啊慕容霈！”他自哂，“你真是中毒已深啊！”——不知道明明心理怀想着另一个女人还和她亲近比之相敬如宾永不碰触，哪个对床上的女子伤害更大呢……
第3章 檐花无语
湿尽檐花，花底人无语。
“少奶奶醒了，睡得可好？”醒来，刚从床上坐起，便见落霞笑得灿烂。“少爷真是的，连今天都不多睡会儿，一个时辰前我路过这儿就撞上了少爷正从房里出来，还交代我晚些再过来伺候少奶奶您梳洗呢！”听着落霞絮絮叨叨，她心里一惊。他昨晚过来了的！可为什么今儿一早就又走了呢……
“少奶奶今天穿那身大红的衣服么？”落霞问道，没有发觉她的兀自神游。
“啊，不了。今天不是要回娘家么……我还是穿那身梅红的吧，落霞看怎么样？对了，你家少爷……一直都这么早起么？”
“嗯，那可不！慕容家家大业大，老爷又早早的就不管事了，这两年什么事都是少爷在做了，忙着呢！每天天没亮就起身了，夫人可心疼了呢。少奶奶可要帮着劝劝少爷别累着自己。嗯，少奶奶眼光好，这身梅红好看！”
“你家少爷有你们这样贴心的下人还真是福气！”
“少奶奶真是说笑了，前些日子还听夫人说少爷能娶到少奶奶这样的女子才是真福气呢！”听落霞那么说，林泠脸上一热。“好了，少奶奶看这髻子怎样？落霞跟着秋水学了好久了的！”
“嗯，挺好，谢谢落霞了！”
“少奶奶随落霞来，该上茶了，少爷在等着呢。”随着落霞的指引，细步蹁跹，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门前背着手立着的那个挺拔的身影。水蓝一色的长衫，衬得那人风度翩翩。愣了一愣之后，她急行几步，福下身来柔声道：“夫君。”
慕容霈闻声转过身来，也作揖道：“夫人。”很温和的声音。正当她想抬起头来看一看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模样的时候，那人却又开口道：“今早理当给长辈们上茶，夫人且随我来。”她只得又福了福道声“是”，这才跟着他沿着曲折的回廊走向前庭。
“爹喝茶。娘喝茶。”慕容霈从侍女端着的托盘里端起茶杯奉给满面春风的两位高堂。她跟在他身后，一样样照做。
“好好好！”“好霈儿，好泠儿！”两位长辈乐得合不拢嘴。“来霜儿，见过嫂嫂。过两年就该给你找婆家了，霜儿可要抽空多向嫂嫂学学啊！”慕容夫人把躲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的清秀女孩拉到了她面前。“娘！”女孩子略显羞涩的形态让她莞尔，女孩看到她笑了，一面自己也笑了，一面向做娘的卖乖：“都是娘！惹得嫂子笑我来着！”
“泠儿今日回娘家看天色还早得很，先一家人一道用过早饭再和霈儿一起出门吧。”慕容老爷就像所有儿子刚娶了媳妇儿的父亲一样，开开心心地让下人摆了一大桌的开胃小菜。
“是。”她低头行礼，跟着她的夫君进了饭厅。
食不语。一顿早饭吃得安安静静。桌上不少是自己喜欢的小菜，长辈们还不时给添一些别的小菜，席间笑意盈盈，倒也显得一家人和乐融融。
直到漱了口擦了手，慕容老爷才第一个开了口：“霈儿带泠儿收拾收拾然后陪着泠儿回娘家吧。”
“是。拜见岳丈之后孩儿想去会会源少，他明日一早就回姑苏了。”
“嗯，你自己看着办吧。”
到路口就看到爹爹站在那里等待，她是一点也没有觉得奇怪。刚一到城东，就有小孩子们一路嚎着“新娘子回娘家喽”往书院这边跑。这些年来一直相依为命的父亲不出来迎她才该急了。她意外的是站在爹爹身后的两个人。
“表姐怎么在这儿！这位是……”
“源少，你怎么在这儿？见过杨少夫人。”
“你个臭丫头，一出嫁就忘了爹了！”林先生不乐意，朝着她吹胡子瞪眼。一时间，一群人都愣住了，继而哈哈笑着进了书院后面灰瓦白墙的小院落。
“爹爹万福！喝茶。”“岳丈喝茶！”
“嗯，好好好！泠儿，嫁了人可得懂些规矩了，可不能再向对你爹爹我似的没大没小了啊！霈儿，我家泠儿从小没有娘管教，若有什么处事不当之处，还请多多包涵了。”
“姨父，这以后可就没什么机会了，我想和泠儿好好说说话。”
“嗯，去吧。漪儿也顺便教教泠儿要怎么相夫教子啊，哈哈。我也该去书院了。源儿和霈儿这……我招呼不周了，你们自便吧。”
“那，我们随先生去书院吧。”开口的是慕容霈。杨熙源惊讶地望向他的时候，更惊讶地发现那家伙居然一脸正经的样子。
“这……也好。”和源少一样，林夫子有些惊讶，却也还是笑眯眯点点头。于是，她们两表姐妹就看着那两位少爷跟着“先生”向书院走去。还没回过神来，邵可漪就一把拉着表妹走向里屋，闩了门，坐下来。
“泠丫头，那慕容公子怎么样啊？没有委屈你吧？”
“啊？哪有表姐这样的！怎么这么问啊！”
“泠丫头你就别装了！熙源和你们家霈少什么关系，我可是知根知底的。你是我好姐妹我才这么问你！关心你哦！熙源说啊，你家霈少啊……”
“怎样？”她一听表姐拖长了调子显然不肯干干脆脆地说，便舍弃了桌上的木纹抬头看向表姐，一句“怎样”就这么脱口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