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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离开鲁地之前,我刚刚离开木豆,就是这样怀疑着,在路上走。我并且知道因为怀疑的缘故,我将什么也得不到。世界需要顺民,他们必须不怀疑,他们必须在不怀疑的同时学习世界的规则,后来他们全都变得很满足,有力量。我原先也是个顺民,健康向上,是谁他妈的让我这么虚弱的?我没有力量,一点力气也没有。我在街上走,身上又冷又软,快倒下去了。
现在好了,全都好了,因为我是在北京,跟老J在一起。迪厅里放着很响的音乐,这里是一处专为俄国人开放的迪厅,这里有俄国妓女,和中国嫖客。我看到这些是多么喜悦啊。这些,这些陌生的事物,这些闪闪发亮的生活,这些陌生的人,陌生的音乐,这些跟我毫无关系,我在其中是个遁藏者。我躲在一边看见了美丽的景象。我看见一个与众不同的妓女向这边走来。
她穿着一身黑衣服,神情严肃。她看上去太像百老汇的一只猫了,趾高气扬,迈着严肃的猫步,笔直地从大门口走到这边来。很多人的目光被她吸引。她是一个矮小的俄国人。矮小,并且干瘦,面孔瘦削,棱角宛如刀割。走过来的时候,她的目光波及迪厅里的每一个人。当她的目光扫到我脸上的时候我报以非常赞赏的笑容,她便注视了我一秒钟,对我微笑。这个女人身上的异国风情让人不禁心旌荡漾,连同这里喧吵的音乐一起,让此刻变得无以复加的美丽。此刻仿佛是上帝非常慎重地捧出来的一刻,仿佛是要被神圣的上帝带着微笑记录下来一刻,在此一切达到忘我与狂欢,在一些美丽图景当中,我们成为了意味深长的画面。
我坐在舞池旁低矮的桌子边,看见这个神圣的妓女在高高的吧台上落了座。她目光带有凉意,神情桀骜不驯。这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中国男人过来搭讪。妓女对他报以微笑。中国男人走过来坐在她的旁边。这是个年轻的胖男人,走来的时候神态颇为踌躇。在俄国女人的鼓励下他开始跟她谈话,一边打手势。我注视着他们,这男人的笨拙和委琐与这妓女的光彩夺目对比如此明显,让我愁情满怀。
从见到这些俄国妓女开始,我变得像老J一样爱俄国。俄国有高大的建筑和破旧的小酒馆,穷人们高尚且有尊严。十二月党人的妻子无比坚强。老J在迪厅里乱转,跟人叽里咕噜讲俄语。在此期间,很多外国人跟我搭讪,他们认为我很漂亮。有的人给我留了电话。
半夜四点的时候我和老J离开了那里,大街上仿佛还回旋着俄国的音乐,华灯的照耀下流火满地。有人在路边摆着雪茄烟摊。我大声唱着歌,拉着老J,走到我们的破房子里去。
火车火车(7)
老J对我说,去俄国的事情有了眉目了。他是这样告诉我的。他给我望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微微,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说,”什么好消息呀?”老J说,”我们可以去俄国了!”我说,”真的啊?”老J说,”真的!”后来我从他的话中得知,那个我们把房子租给他们的小公司,接受了老J写的一份提案,把它交到上面去了。知道仅此而已之后我不禁有点失望,但是安慰老J说,”好啊好啊。”
老J晚上回来的时候,我站在马路边上等他,直到老J臃肿的身影出现。他的大手伸过来捉住了我寒冷的小手。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老J与众不同。老J年轻的时候也许很英俊,现在则很难看。也许是他的难看让他与众不同。也许是我跟他的关系让他是。正因为他是我男人,而他又那么丑陋,才让我看见他时,就想哭。是的他很丑,他很胖,我想离开他,我想要到别处去。我跟老J在一起会引来别人的目光,每天我都非常勇敢地压根不管那些目光。久之更加与世隔绝,我发现一个人只要足够勇敢,就会发现所有不可能的生活都会成为可能,就是说,所有你不曾想到的生活,都是可以过的,我们可以从上帝那里偷来一些时光,一些可能性,被抛弃到一种奇怪的境遇中,置身于光阴的岛屿。这是我在鲁地所无法想到的。老J并不知道我这些想法。老J非常温柔地说,”微微,等久了吧?”
我说,”是啊,你怎么才回来啊。”
老J说,”让我的微微等了那么久了。”
我跟老J一起上楼去。我们住的是简易的木头楼,楼梯上没有灯,便两人摸索着走。楼梯很窄,并不匀称,时时有滑下来的危险。我们终于爬上去了。
第二天我下楼,楼下的女人在跟她的丈夫吵架。我听见她喊道,”你有什么本事啊?啊?你有什么本事?孩子上学你管过一点吗?你管过她吗?啊?你有什么本事?”我走过去了。
在去图书馆看书之前我又跑到东单逛了一圈。你看,我现在有一顶黑色的蓓蕾帽,这是一顶非常好看的帽子,被我戴在头上,中间有一个亮晶晶的金属片。我戴着这美丽的帽子在东单,我看到了无数美丽的东西,但是不买。在这些美丽的商品的熏陶中我更加成为了一个美丽的人。老J对我说,”微微,你现在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北京孩子了。”
我还是孩子。我刚刚满了18岁了。
作为一个微笑着的美丽的北京孩子,我坐在光线充足的阅览室当中看书,到了晚上回家来。楼下的女人已经不再吵了。现在是黄昏。我打开沉重的大门,那女人在院子中央洗衣服,听见门响她问道,”是萍萍回来了吗?”我没有说话,她又问了一遍。路过她的时候她竭力想辨认出黑暗当中我的面孔,哭过的、失神的眼睛对着我张望,我看她的脸看得很清楚。我看见那是一张非常美丽的、瘦削的、中年女人的脸。
又过了几个月啦。我都不想离开老J啦。因为我已经不怎么觉得他丑了。现在已经是盛夏了,是非常炎热的夏天,是我在北京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天气真热,大街上据说有50多度,以至于中午出去,都看不见一个人影。在这样的夏天中,人什么事情都不要想啦。只有热这一件事,成为人最大的困扰。我们没有空调,老J买了一个空调扇,成天吹着,还必须经常给它灌凉水。凉水也不管用,还是热。
老J到餐厅去。那里有空调。我去阅览室,那里没空调,于是就从脑袋上往下滴汗。晚上,实在太热了,我们只有一张小床,彼此都热得快不行了。老J就跑到外面去。轻轻跨过栏杆,来到别人家的屋顶上。屋顶是平的,可以躺下睡觉。老J的鼾声响起在露天的地方。我仍在屋里,一个人在小床上翻来覆去。早上天光快亮的时候,我也跑到别人家的屋顶上跟老J一起躺着。在这里能看到重重叠叠的屋顶,重重叠叠的屋顶外面是高楼大厦,这是很大的北京当中的一小块屋顶,上面躺着奇怪的老J和奇怪的我,我原是个陌生人。我在老J身边躺了多时,感受到清凉的晨风,非常满足。不过毕竟不敢多呆,便又跑到屋里面去了。
在这个酷热的夏天中发生了件奇怪的事。木豆到北京来了。他到北京来了一个多月了,就在我上次离开后不久,他就到北京来了。
上次我离开家,身上没有带什么钱。我跟木豆借了100块钱。那是个夜里,我抛弃了妈妈,从家里跑出来了。妈妈瞪着她的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让我难受得要死。她躺在那里,她在绝食。我知道我离开之后她会起来吃东西,同时我知道她不会死。她不会死,但是饱受折磨,脑子里翻腾着死的念头。我必须抛弃她。我穿衣服和收拾东西的动作让她越来越不安,最后她问,”微微,你干什么去?”我说,”我回北京。”她哑着嗓子说,”你永远永远都不要回来!”我说,”我就是不要回来了!”我走之后她会大哭,为此我心如刀割。所以我必须抛弃她。
我带上门,浑身发抖地在大街上走。我决定找木豆去。他跟我毕竟要亲一些,虽然我几乎已经忘掉他的模样。我先去了张小朋家。张小朋告诉我木豆在外面一个人住了。他带我到了木豆的住处。看见我木豆很诧异。张小朋很快就离开了,剩下我跟木豆两人相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了。所有的障碍都被撤除了。所有的障碍,我已经不是一个高中学生了,我跟他一样,是社会的流民,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要我。越来越少有人知道我的底细。所以我马上扑入木豆的怀抱,木豆没有推开我,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木豆拍拍我的肩膀。现在,因为木豆在,我已经成了一个彻底没办法的人了。我没有办法,没有声音,没有语言,不敢动,我只有让他来解决我,只有让他来考虑怎么对待我,是不是肯让我留下来。那天我跟木豆一起睡啦。
木豆说,”你在北京,干什么?”
我说,”我有一个男人。”
木豆没说话。我知道这让他很鄙视我。这鄙视令我无法呼吸。但是我仍一边发抖,一边说,”他很老,……他很老。”
木豆说,”你高兴就好。”
木豆这句话当中轻描淡写的蔑视让我发疯。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在承受打击。木豆站起来放了一盘磁带。木豆对我说,”我现在练琴了。”
音乐很噪,震耳欲聋。是的,这正是我想象中的木豆。他一定是比我强大的。他的轻描淡写当中蕴涵着我无法反抗的力量。我偷偷地看木豆,他很白皙、俊美,他是个相当骨感的男人,很瘦,脸上棱角分明。我拥抱他,同时很害怕他会粗暴地把我的手推开。
多奇怪的事啊。我跟木豆的时候,还是个从来没有碰过任何男人的,完美无瑕的处女,但是木豆始终让我含有道德上的羞愧。跟他在一起,我总是认为自己是个烂货,现在更是这样了。他越这样,我越是在内心大叫着要扑向他。
我想那是因为木豆时时给我以打击。当初,我跟木豆好了将近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