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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画家在探索自然生态相互关系中的审美表现,发展了山水花鸟画。我是画人物的,我的职责是发掘人和社会的美,为什么富春山水竟能推动我花费三年精力经营这个长卷呢?简单说来,原因有二:一是经过十年精神创伤,使我不敢再去触动人和社会这两个领域;二是富春山水哺育了我,我要把它画出来,抒发我对祖国大地的感情。
富春长卷完成之后,故乡桐庐县成立旅游局,把屹立在富春江边的桐君山辟为旅游点。有人建议把《山居新图》放大,悬挂在山上“江天极目阁”的茶座四壁,作为大好河山的点缀。我接受了这个建议,邀请中央美院山水研究班刚毕业的姜宝林和王镛两位同学,帮我放大,计高一米,长30米,由我自己题上画题和后记,于1983年春节完成,作为我献给故乡的一份赠礼。
富春山居和长安四图完成,时间大约在1981年前后。计算我自1943年以来,从事中国画创作已近40年,如果从1927年以来的漫画创作算起,那就快近55年了。当时我的年龄已75岁,心里盘算,是否可以开个个人画展呢?我把这意思透露给美协,美协同意,说当年不行,1982年春夏之间会场有空隙,定在那时怎么样?我问场租和其他开支怎么算。回答说,场租由美协承担,至于其他开支,给你出个主意,请中国画研究院参加为主办单位,由他们出几百元钱印目录请柬,也就够了。这么一安排,什么都解决了。1982年初,我开始编选展品,《富春山居新图》放大稿已在“藻鉴堂”制作完成,从中截取了春夏秋冬四段,删去其他部分,独立为山水四大幅;向历史博物馆借来《北平和平解放》;向中国美术馆借来《中华民族大团结》;也巧,河北省广宗县文化馆的施胜辰给我寄来1966年在邢台创作的《民兵大演习》大幅,加上曾在1981年参加过中国画研究院院展的另一大幅《高原之春》,一共凑成八大件,在美术馆的大展厅里足以压得住。当时还考虑要不要速写画稿,我心想,铅笔稿又小又不起眼,干脆不要。那么我这个以漫画起家的草寇,要不要把《王先生》和《小陈》搬出来和年轻人见见面呢?朋友们都主张要,可是原稿都在抗日战争中失散。咋办?有人出主意从画集中翻拍照片,结果,只选了《王先生》一组,《小陈留京外史》一组,作为历史文献放大展出。最后,还是舍不得放弃我赖以生存的速写画稿,铅笔稿不能用,便在大量的墨笔稿中选出十几幅,编入目录。与此同时,还从解放前的漫画稿中选出《战时重庆》和《天堂记》两套组画的个别作品,以反映我这一时期的创作面貌。
由中国美术家协会和中国画研究院联合举办的“叶浅予画展”于1982年6月12日在中国美术馆右大厅开幕。作品91件,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包括漫画、速写、插图计22件;第二部分从《中华民族大团结》到《长安怀古》计31件;第三部分舞蹈戏剧人物计38件。举行预展那天,30年代《时代漫画》主编鲁少飞来了;抗日时期的老战友胡考来了;美协负责人江丰、华君武来了;中央美院的老师李可染来了;研究院负责人蔡若虹也来了。
文物出版社的王仿子前几年把他收藏的全套图画《晨报》送给了我,那里面有我的《王先生别传》第一回到最末一回。他来看画展,看得特别仔细。影友鲍乃镛拍摄了会场情景,宣相权拍摄了会场活动中的至亲好友,贴了一本相册送给我。那天到的几乎都是熟人,我的女儿叶明明把戴爱莲也请来了。最有意义的是这天中午在甘雨胡同我的住处举行了一次家宴,半瘫的老伴王人美亲自下厨监督做菜,几位熟朋友自我庆祝了一番。
在展览会场里,朋友们向我道贺,我说再过五年,我就八十了,解放前小型画展举行过多次,解放后却是第一回。这一回,把陈年老古董都搬出来了,可以算得一次从艺55年的回顾展,既算空前,也算绝后。朋友说,这规模,对你叶浅予确实是空前的,可怎么说绝后呢?我说,再要办一次画展,就得拿新东西,可不能摆旧摊子炒冷饭。我虽没老到不能拿画笔,但是艺术生命到底有个衰竭的时候,老天爷让我再活五年十年,我能保证拿出五六十件好作品来吗?我是个要强的人,为筹备这次画展,思前想后,惦量过自己多少回,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于老着脸皮把一生的货色全端出来,若还不绝后,那就太不自量了。
现在风气,凡开画展,都要有个前言,一般都请别人写,我觉得最了解我的莫如自己,还是自己动手吧。
自序
从1927年第一幅漫画投稿算起,我的创作生活已有55年了。1927年到1937年的十年,画的主要是漫画,老一辈人大概还能记得“王先生”和“小陈”这两个丑角的故事。
1933年起,开始带着小本本画速写,既丰富创作素材,又锻炼造型能力。
1937年到1945年这八年抗日战争,当过漫画宣传兵,在敌人的疲劳轰炸下,产生过《战时重庆》组画一百余幅;太平洋战争爆发时,身陷敌后,将此经历画成《逃出香港》20余幅。
在大后方的日子里,为贵州苗族和西康藏族的风土人物所吸引,意识到要用另一种笔墨才能画得称心如意,于是拿起羊毫狼毫、花青朱砂,学画中国画。
抗日战争结束,把访问康定的一段生活写成《打箭炉日记》。1948年的《天堂记》是这类体裁的另一形式。
形势的发展,使我这个从未受过正规美术教育的人,1947年闯进北平艺专,当了教师。由于不习惯当老师的生活,总想逃跑。
30年的磨炼,终于体会到创作和教学二者的相互促进作用,也认识到学生的督促是推动老师上进的动力,才安下心来甘为人师。
50年代,报刊经常发表我的舞台人物速写,琉璃厂画店挂起了我的舞蹈人物画;有人为我担心,提醒我不要陷得太深,也有人鼓励我陷进去,以满足他们的审美情趣。
十年动荡,画笔被冻结,交了白卷。
1976年到1979年害了两场大病,在治病间隙中试画山水,完成了《富春山居新图》长卷,报答故乡和祖国大地对我的哺育之恩。
我曾多次访问西安,速写本里留下不少长安古都的美好形象。直到去年,才酝酿成熟《长安怀古》四幅创作构思,试图表达我对历史的感情。站在马嵬坡,想起“婉转娥眉马前死”这句诗,却不敢像白居易用直笔写这幕历史悲剧。我画的杨贵妃是倒在地下的一个美丽的“唐俑”。
年轻时没有机会进美术学校,我的造型能力全是各种职业实践培养起来的。我画过商业广告、舞台布景、教科书插图、花布图样,特别是漫画创作和长期画速写,得益最大。
我的艺术实践,基本上是按照社会的需要安排的。在55年中,我做了应该做的,不计较个人得失,哪怕在受委屈的日子里,也不抱怨什么。我对生活的态度是“知足长乐”四个字,对艺术的信念是“自强不息”四个字。
师道与世道综观我的创作活动(3)
叶浅予1982年6月12日
“自序”提到“十年动荡,画笔被冻结,交了白卷”,是指那次震惊世界的“文化大革命”,其中经历,详记在《十年荒唐梦》那一章里。1975年我从秦城监狱被放出来,在美院监督劳动改造,好心的朋友怕叶浅予这个知名的画坛草寇在画坛消失,特意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丹心谱》一剧录相时,为我穿插几个画速写的镜头,和电视观众见面,表示我还活在这多灾多难的世界上。1979年,我的政治冤案正式平反之后,美院附中的丁井文校长又为我组织了一次小型“叶浅予速写画展”。这个速写画展,是1982年在中国美术馆大型回顾展的前奏,为我填补了十年动荡的大空白,我心情舒畅,才恢复了心理的平衡。非常感激朋友和读者们对我的关怀和鼓励,我借这次速写展的机会,在“前言”里发表了我对速写这门造型基本功的观点:
1935年起,我带着小本子在生活中画速写,为漫画创作记录人物形象。1942年后,我从事国画创作,依靠速写作为人物形象的仓库。速写除了为创作服务,已逐渐发展为表现生活的新创作体裁。
快速和简练是速写的特性,因此,对生活形象的敏感并能概括而准确地表现它,便成为我们画速写的人所必须努力追求的本领,但不能单纯追求快速,而不顾形象的准确。凡是画都要求形神兼备,有人认为“得意”可以“忘形”,就是说传神可以遗形,这是不妥当的。神依附于形,形不准,神也就失其真,所以我们常说“以形写神”。
要画好运动中的形象,必须发挥记忆形象的能力。说实话,任你眼快手快,绝对赶不上
演员的动作快,所以要靠脑子记,要记住运动中的规律和特征,以便进行“由表及里”、“由此及彼”、“举一反三”的想像和推测。想像和推测是记忆的发展,是造型创作的重要思维活动。画速写是锻炼这种思维活动的好方法。
“速写展”的全部作品,事后由吉林人民出版社编印了一本小画册《叶浅予速写集》;“回顾展”的作品经过筛选,由人民美术出版社编印为大画册《叶浅予画集》。
“回顾展”的冲击波,当年就冲到了我的故乡浙江省,由浙江美协主办,11月间在杭州展出;再一浪冲到了山东,1983年3月在济南展出。此后,1985年先后在南京、苏州、武汉三地展出。这股冲击波的另一层回浪,冲到了长沙的美术出版社,他们为我出版了《富春山居新画》长卷,接着是五本速写集:《印度风情》、《在大后方》、《冀晋秦蜀》、《甘肃采风》和《两访新疆》。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