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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护卫隔着的玉娘看到偌大一个官出现,怎能放过为父兄伸冤的机会,跪在地上哀求:“大人,您得替小民伸冤啊!”围观的市民百姓也都跪下来,高呼:“请为小民伸冤。”张居正一跺脚,拨开护卫朝王九思走去。人群闪开一条路让他通过。王九思早已看到了张居正的一品官服,王篆抢前一步,向王九思介绍:“这是内阁次辅张居正大人。”王九思心下有些慌张,但是仗着是奉“钦命”来的,也便恶人先告状地说:“阁老大人,您看看,这些刁民违抗钦命是想造反。”张居正阴沉着脸问他:“这两个人是你打死的?”王九思道:“他们抗拒钦命。”张居正明知故问:“什么钦命?”王九思指着侍从手上提着的“钦命炼丹”的灯笼,答:“本真人奉钦命炼丹,要征召童男童女。他们父子违抗钦命,把女儿藏了起来。本真人亲自登门讨人,他们不但不交人,反而羞辱本真人,你说这该不该死?”张居正斥道:“我看该死的是你!光天化日之下,你随意草菅人命,还竟然说百姓该死?王篆,把这妖道给我拿下!”
王九思跳开一步:“你敢!”
迟疑着的王篆见张居正眼光扫过来,连忙锐声下令:“上!”巡城兵士一拥而上。王九思慌张地吩咐:“众皂隶操家伙。谁敢动手,格杀勿论。”
皂隶与巡城兵士刀枪对峙。
张居正缓步上前,伸手拨了拨一名皂隶手上的水火棍,问:“哪个衙门的?”皂隶腿一软,答:“回大人,小的在应天府当差。”张居正道:“应天府三品衙门也不算小,你也算见过世面,认得我身上的官服吗?”皂隶点头不迭:“小的认得,是一品仙鹤官服。”张居正道:“那你再回头看看,你身后这位王真人穿的是几品官服?”皂隶道:“回大人,王真人穿的不是官服。”张居正说:“他既然没有官袍加身,你们为何还要听他的?”众皂隶正不知所措,张居正突然对着皂隶们大声喝道:“你们都给我放下兵器。”
第五章 妖道横行(4)
这个憨直的姑娘也就憋不住心里的话:“我吃不下东西,我一想到我的父亲和哥哥,我连死的念头都有了!本都好好的,他们怎么撇下我就走了呢?我想见他们,哪怕能再跟他们说句话。”说着泪水已经满腮,呜咽道:“这世道是怎么了?这事儿为什么会摊在我的身上?大人你能告诉我吗?”
张居正自语道:“是啊,这世道是怎么啦?我身为次辅却无力改变这一切,实在是惭愧,但你要相信我,你的父亲和哥哥决不会白死,本辅一定会替你伸冤。”说着从袖拢里掏出一块手帕放到她手中:“快!把眼泪擦了,我让伙房给你做点吃的,记住,你要活下去,你会看到惩办凶手的那一天。”
皇上一甩袖子,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高拱,让高拱懊丧不已。对高拱来说,如果昨天发生在东二胡同的事,恰巧被他碰上了,那也只好像张居正那样,把王九思抓进大牢。而且他相信,凡朝中秉节大臣,都会这么做,张居正此举深得民心,而他要是反过来惩处张居正,后果必将是大失人心。但,事已至此,他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像魏廷山说的那样:“辞职,不当这个首辅”吧,毕竟,为区区小事而撂挑子不干,岂不是妇人之举。但他深想过来,李延事件,到现在尚未平息,那三张田契,至今下落不明。这一波又一波的事件,表面上看,都是高拱控制局势;但实际上,却是张居正抢占了先机。部院大臣们又都知道,他和张居正本来不和;这件事情如果处置不当,就有落井下石之嫌。想到这里,高拱吩咐韩揖备轿,他要到纱帽胡同,亲自拜访张居正一趟。
高拱正欲登轿,却看见孟冲大老远赶过来,气喘吁吁地问:“皇上交代你办的事儿,办得怎么样啦?那王九思放了吗?皇上这会儿在乾清宫里,软得像块豆腐,他等着吃王真人的救命药哪!”高拱怒道:“孟公公,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孟冲看看左右,放低声音说:“高阁老,我可提醒你,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千万不要脚踩两条船。他张居正可是一直窥视着您首辅的宝座,这个时候,你若再得罪了皇上,当心墙倒众人推。”高拱道:“孟公公,老夫身正不怕影子歪,想要推倒我这堵墙,恐怕不容易吧?”孟冲奸笑着说:“您这是秀才话,我在官场上待了一辈子还不知道吗?别看那些官员们现在看到你都像龟孙子似的,点头哈腰的一脸奉承,只要你一失势,他们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能把你淹死。”高拱瞪了他一眼:“那您就睁大眼睛看着,我何时被这唾沫淹死吧!”说完高拱掀帘进轿去了。
轿夫大喊一声:“起轿!”
孟冲看着大轿远去,露出讪笑。
首辅突然到访张居正府上,说有急事商量。刚一走上厅堂,高拱便开口道:“叔大,你呈给皇上的手本我已看到了。”张居正知道他当为此事来,便陈情说:“让一个妖道当太医,这本身就很荒谬。何况这王九思横行霸道,草菅人命,若不严惩,朝廷纲纪岂不形同虚设?所以,下官昨日才当机立断,命令巡城御史当街抓捕王九思,并就此事奏明皇上。”高拱道:“至于王九思是否合适太医之位,我不想与你再争辩,但是皇上眼下无法离开王九思所炼的丹药。你是绝顶聪明的人,难道还不知道皇上的态度吗?”
张居正问:“皇上生我的气?”
高拱道:“他当即要老夫拟旨,对你严惩。”
张居正脸色忽变,随之正色道:“皇上既然是这样的态度,下官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什么路?”
“辞职。”
高拱抬眼看着张居正,以安抚的口气说:“辞职?叔大言重了,事情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我为你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化解皇上的震怒,皇上希望内阁出面,从刑部大牢中放出王九思,这件事正好由你来办。”看到张居正似有忿色,高拱补充道:“对呀,解铃还得系铃人,既然王九思是你下令抓的,现由你出面放人,此举既可取悦于皇上,又化解了你眼下的危机。”张居正摇头道:“杀人者偿命,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要让我放了王九思,这绝不可能!”高拱不满地说:“你怎么老是这样意气用事呢?”张居正说:“我决非是意气用事,身为内阁大臣,应当以维护朝廷纲纪为己任,岂能为个人得失而丧失扬善惩恶的勇气!”
“听你这意思,是指责老夫不敢主持正义?”
“不敢!但这放人的命令,我是绝对不会下的,要下你下。”
高拱怒道:“人是你抓的,怎么要我下令释放?叔大,你不要把所有卖乖的事情都做完了,却让老夫来当恶人,王九思一案,必须由你来处置!”
第五章 妖道横行(3)
众皂隶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器。巡城兵士们一拥而上,把王九思五花大绑,押了下去。
张居正转身走向玉娘,她被孙大妈搀扶着,怔怔地望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张居正道:“王篆,这姑娘你也带回衙门,好好待她,另外让人把她哥和她父亲的尸体收了,找个地方给予厚葬。”说完,张居正再次看了一眼玉娘,转身朝轿子走去。
奉张居正的命令,王篆将王九思押到了刑部大牢。张居正的意思是“妖道可恶,滥杀无辜,必须问成死罪”,但王九思在大牢里又喊又闹,说要将张居正和王篆一起告到皇上那儿,让王篆颇有些担心。他委婉地对张居正表示,王九思是皇上钦定的太医,要杀要拿得皇上说了才算,但张居正回答他说:“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今夜就起草奏本,向皇上奏明此事。”
没有了王九思的药丸,朱载垕的日子果然很不好受,不仅身上有气无力,而且茶饭不思,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当他听说王九思被张居正抓了,今天没有药丸吃时,不禁十分愕然。孟冲说:“一大早,张居正就亲自到皇极殿门外,给万岁爷递了一个奏章。”而奏章的内容竟是:“仰惟吾皇陛下,臣张居正诚惶诚恐伏奏:昨日臣散班回邸,路经东二胡同口,见得王九思打着钦命炼丹旗号,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草菅人命,杂货铺店主方立德、方大林父子毙命于皂隶之乱棍下。臣恳请皇上严惩凶手,处死妖道,还公正与庶民。”朱载垕不禁气急败坏:“这个张居正,处处与朕作对。”孟冲亦在旁边煽风点火:“可不是吗?他明知道那王九思是万岁爷的太医,他更明白万岁爷每日必须服用他的丹药,可他还是不顾皇上的安危,愣是指使王篆将他拘押起来,他这胆子,现在是越来越大了。”他即刻命孟冲宣高拱平台相见。
慈宁宫经舍南墙下的红木佛龛上,供着一尊鎏金观音菩萨铜像。铜像前的宣德炉里燃着檀香,青烟袅袅,香气氤氲。李贵妃坐在正对着观音铜像的几案后头,用小楷朱砂笔一丝不苟地抄录《心经》。写完最后一个字,她站起来双手合十,向观音菩萨顶礼膜拜。侍女进来禀告:“启禀娘娘,冯公公请求见您。”
冯保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给皇上炼丹药的那个王九思,昨天在东二胡同杀了人,被张居正看见,他当场将那妖道抓了,并送往刑部大牢。”初听到这个消息,李贵妃很是欣然:“这是好事儿啊!免得他再用那些个春药,迷惑皇上。”但冯保说:“可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现如今皇上根本离不开那王九思的药丸,张居正将他抓了,皇上还能饶了他?”想了一下,李贵妃亦颔首道:“你说得对,看来张先生确实危在旦夕,你出一趟宫,转告张居正,就说是我的旨意,遇事千万要考虑周全,切不可跟皇上硬顶。”并吩咐冯保如有新的动向,要随时禀报。
朱载垕将张居正的手本扔到几案上,问高拱:“高阁老,你看这件事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