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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鼻不及,顿感恶心,连忙俯下身来,翻肠倒胃地呕吐起来。唯有殷正茂,一尊铁人似的,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半晌,殷正茂问道:“肠子里可有证据?”
军士颤声回答:“有,有不少的肉渣子,但绝大多数都是还没有被消化的草根和树皮。”
黄小旺满眼是泪。殷正茂大愣。那士兵用微弱的声音道:“我绝不当饿死鬼。”殷正茂道:“哼,这是他咎由自取!把他拖下去,救活他,留他一条命。”
四个军士抬着那士兵飞奔而去。邵大侠看着这一幕转身而去。殷正茂盯着地上的鲜血,眼皮都不眨一下道:“覃立本!”覃立本吓得瘫倒在地,这时艰难地爬起来,筛糠似的回答:“总、总督、督、督……”殷正茂道:“覃立本,兵士白吃你的酒肉,是本总督管教不严。相信这种事以后再不会发生,这顿酒饭钱,明日我派人给你送来。现在还得辛苦你一趟,给黄将军带路,去把剩下的三个全都捉拿归案。”
覃立本动弹不得,被一干兵爷架起走了。殷正茂这才扶着椅翅站起来,拍了拍尚在干呕的李延:“李大人,走!你给我的接风酒安排在哪儿?”
李延脸色苍白,站都站不起来了。
第四章 巨贪殒命(1)
这天是原定好的出发的日子,李延的四位姨太却在吵嚷着收拾东西中又忙活了一天,等到差不多就绪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在两广总督行辕内,四位姨太嚷嚷得像炸了窝的乌鸦,心绪不好的李延再也不想听到她们的声音,吼道:“滚,都给我滚!”他顺手抓起一把茶壶,砸向窗口,茶壶哗啦一声被摔得粉碎。四位姨太如鸟兽散,只有钱师爷看看左右,留了下来。他听到李延在骂骂咧咧:“这家伙,欺人太甚,他这是杀鸡给猴看,他算什么人?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他要是把老子惹急了,我非给他弄个鱼死网破。”钱师爷赶紧上前安慰道:“总督大人息怒!”不料立马挨了李延一个巴掌:“总督?谁是总督?你这是存心在讥讽我。”他捂着脸委屈地说:“小的哪敢啊!我这是怕您气坏了身子。”李延目光已漂移,软得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入太师椅,自语道:“这家伙心狠手辣,我们该如何是好?”
钱师爷一贯是李延的军师,一肚子都是想法,他凑上前去,附在李延耳朵边说道:“总督大人不用担心,他殷正茂又不是什么好货色,当年他在江西任上被罢免,还不就是因为屁股上不干净吗?我就不信,天底下有人会不喜欢钱!”李延闻言,像得了救星似的,一双混浊的老眼射出一线光芒,射向钱师爷:“你的意思是?”钱师爷道:“这个时候,咱们不能跟他硬顶,还是老办法,塞、塞饱他!最后让他撑死。”
殷正茂终于带众人而来。他在两广总督值房前翻身下马,发现门口停着张鲸的轿子及护卫,原来他已在值房等候多时。听到殷正茂的声音,张鲸迎上前来,拱手道:“听说总督大人刚到庆远,就直接去了广宁前线。”殷正茂用他一贯的爽朗声音回答道:“我是想直接了解广宁的守备状况,没想到张公公来得也如此神速!”
张鲸一挥手,他身边的小太监托上一个细长布袋,他接过布袋递给殷正茂:“我是怕你单枪匹马,会有些孤单,所以才匆忙赶来跟你作个伴儿。喏,这是我托人给你弄到的斑竹狸纹钓杆,您在此得闲了,心气儿不顺了,可以找个地方钓钓鱼。”殷正茂一向听说太监善于阿谀,却并没有与他们中的哪个深交过,这次刚到广西,监军这样的礼物实在出人意外,不禁笑道:“难得公公想得周全,多谢了!但看来,这么好的钓杆在此只能成为摆设了。”张鲸也点头道:“是啊,你刚到庆远就在广宁府开膛破肚、整肃军纪,接下来的事儿恐怕够你忙的。”殷正茂叹道:“没错!其实那位被我破肚的士兵也真够可怜的,他也是撞上本督了,他的肚子里除了白吃的那几口麂子和兔子肉,全都是未曾消化的树皮和干草,这样的兵能不去扰民吗?”说着,殷正茂眼眶竟潮湿了。
张鲸殷正茂的看法:“这两年,朝廷向广西拨款军饷好几百万,而士兵却缺衣缩食,叛匪也越剿越多,那李延要不从中贪墨,我张鲸就倒着爬回京城去。”他认为一定要严查李延,殷正茂却胸有成竹地说:“不用查!本督敢保证过几天他会送上门来的。”他几乎料定李延会主动来行贿,并且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他的钱本来就是从军饷中贪污的,给殷正茂等于给剿匪军,也就是归还其主。他不怕李延在高拱那儿反咬一口,在殷正茂看来,身正不怕影子歪,饥肠辘辘的士兵和朝廷的剿匪大政比这些无聊的口唇之战重要得多。
两广总督行辕院内,李延正抱着众姨太泣别。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五个都颇不省事的女人。众姨太一边哭成一团,一边还在七嘴八舌地说:“老爷,你为何不走?”“老爷,我跟你一起留下!”“老爷,那新任总督心狠手辣,你还不如跟我们一起趁早离开,避避风头。”那李延兀自在一边强挺着说:“妇人之见,我堂堂两广总督,三品大员,怎么能跟你们一起像耗子般的偷偷溜出城去?这样做我的脸面何在?再说了,我又没有贪赃枉法,做对不起朝廷的事,他殷正茂能拿我怎么样?”一直在一旁的钱师爷上前解劝道:“别哭了,别哭了,赶紧走吧!”众姨太又纠缠了一会儿,才随钱师爷离去。
一院子的车马开始驶离。有家丁来报:“老爷,新任监军张鲸求见。”说着,张鲸已经进入院子。张鲸拱手道:“怎么着?李大人,家眷们先行回乡了?”李延道:“她们只是本督的女眷,从不过问本督的政务,张公公不会现在就想扣留她们吧?”张鲸笑道:“哪儿的话?我只是担心这么多车辆辎重,此去广东路途遥远,您就不怕半路遭劫吗?”李延道:“张公公甭操这个心了,这些个车上装的无非是一些马桶、夜壶、澡盆、痰盂之类的东西,就连女眷们的金银细软都找不出几件,劫匪能劫什么?”张鲸一乐:“万一他们要劫人呢?”李延道:“人要是被劫了,正好帮了本督一个大忙,整日吵吵闹闹,我正想着怎么打发她们呢。”
第四章 巨贪殒命(2)
闲话叙了这半晌,张鲸把脸一拉:“今儿个,我是以监军的身份正式向你通报,请你将所有账目簿册移交给我,我将一一核对,重新登记造册,在账目未核对清查完之前,希望李大人不要离开庆元。”李延假笑一声,让钱师爷把账房的钥匙交给张鲸,一面说:“查吧!要是查出点什么漏子来,得罪了大内的某个公公或者某个阁老,您别返回来找我求情。”
两广总督账房内彻夜通明,经过众吏目认真核对,终于有了突破性的发现:李延向兵部所要的军饷是按五万人定额的,但实际士兵三万都不到,李延贪污了两万余士兵的空额。正当殷正茂与张鲸弹冠相庆,打算先稳住李延,再将此事禀明张居正时,却传来了次辅大人已经来到县城的消息。殷正茂、张鲸闻讯立即匆匆奔到总督值房大厅。
殷正茂给张居正行礼后,一把抓住张居正的手,又是意外又是激动地说:“叔大,您怎么来了?这么远的路很不好走啊!”张居正笑道:“我来广西主要是贪看这儿的山水。我一路行来,可谓风景绝佳。”殷正茂无暇领略叔大的幽默,他觉得叔大此次前来,八成是对他不放心的缘故,毕竟剿匪事关重大,而他在很多人心目中曾有着一些辩驳不清的污点,但还未等他苦笑一声,开口问张居正的来意,张便说道:“我是来找你要钱的。”殷正茂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张居正道:“没错!兵部让你带来了二十万两银子,我想要回去。”
“为什么?”
“这是首辅从潮白河工程款里挪给你的!而今潮白河工程因得不到这笔款项,面临着停工的危险。”
这突如其来的事件令殷正茂有点措手不及,他立即向张居正解释,李延向兵部上报的是五万兵员,可实际人数连三万都不到,他还需要用这笔钱来招兵买马。得知空额数量如此巨大,张居正也大吃一惊,他知道这其中的严重性,但这次来广西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一切可能的情况,因此仍态度明确地表示:“冤有头,债有主!这军饷的空缺你去找李延要,潮白河的银子必须要退!”
这话不好听,殷正茂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你要是让我退还这银子,我也跟着一起退!没兵我打什么仗?”张居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殷正茂,微微笑着道:“怎么,石汀兄要跟我较劲儿?”张鲸急忙起身打圆场:“得了得了,都是为了朝廷的政务,何必伤了自家的和气?殷总督,潮白河的工程款,咱确实不能要,再说次辅大人要是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亲临广西,你我都得体谅才是!这儿的事,咱们可以再想办法嘛!”殷正茂仍气呼呼地说:“无米之炊,能想出什么办法?行,银子你拿走,但是这儿要是出了差错,我可不负责任!”说完起身出门。张居正冲他的背景喊道:“银子我得带走,广西的事务你必须担待起来,你别忘了你在金水河边钓鱼时,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待殷正茂走后,张鲸凑近了说:“次辅大人,那殷正茂就是狗熊脾气,要不他在江西任上会得罪那么多人?您可别跟他一般见识!哦,对了,李延的事儿已经查实,您看这该怎么办?”张居正道:“这类贪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但是李延身后的关系错综复杂,你们应该慎重对待,我看先查封所有账本簿册,并即刻派人运往京城,然后再由兵部及内阁议定后,再行处置。”
张居正在两广总督值房后院找到了殷正茂,他正在练习一套剑术,剑如蛟龙出水,张居正不禁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