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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看见刺儿刺儿从花丛里升起来，越升越高，披着满身花瓣儿，翩翩奔日头去了，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大片霞，洇红了东边儿的天，红里露出灰蓝的天，勾兑成晕晕的紫。
第四部分 合家欢喜乐感天地虑后事大娘选辅佐 怜今人混小使绝招（1）
送走了刺儿刺儿，人们又该干嘛干嘛了。一黑间族里少了五个人，打猎的男人里少了一个，剜菜的孩子们里少了俩，磨石头的女人里少了俩，这俩女人都是大娘身边儿的。大娘跟着人们来到采石场，昨天仨人干活儿的地方儿今儿就她一人儿了，连高台子都不在了，空空旷旷的。想想这些日子，大娘仿佛做了一场冰凉的梦，醒来没着儿没落儿。
菜妮儿回来了，大娘抓住菜妮儿的手，就像抓住了命运，生怕再失去。“我的老姐姐，你可来了！打昨儿黑间到这会儿，我这脑袋就没闲着，啥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我都没一点儿心思了，你来了。”大娘气虚，话打嘴里飘出来，跟风里的蜘蛛丝儿似的。菜妮儿也激动得两眼老泪，狠着抽了两下儿鼻子，说：“谢娘娘谢神神，你总算好好儿的！要不是眼见了，打死我都不信，老天爷，这叫啥事儿啊！这会儿想起来心还突突跳呢。”
大娘说：“菜姐，你说这人咋差这么多呢？咱打还没狼羔儿那时候就在一块堆儿，三十来年没出过事儿；你走了才几天儿啊，几条命就没了！唉，可怜的刺儿，可怜的套儿！这人到底儿是咋回事儿啊，说疯就疯，说乱就乱，乱到不能收拾。”大娘唉声叹气，说话一劲儿摇脑袋。
菜妮儿说：“你准没睡觉，嘴里一股味儿，说话都没底气了。”大娘说：“我一宿没合眼，就想这事儿来。”菜妮儿去海子里舀了瓢水，端给大娘，“你先喝口儿水再说。”大娘咕嘟咕嘟喝起来。
菜妮儿说：“这得怨刺儿刺儿，也不知咋就待见上这么个人了。俩人脾气儿不对，散了也是常情；可这个猪娃儿又是杀人，又是挟持人，又是逃命，我是真闹不明白，他这一步一步是咋想出来的，坏也没这么个坏法儿啊！”
大娘喝了多半瓢水，嘴里的味儿下去了，说话也有了精神：“对对，就是你说的，坏也没这么个坏法儿呀！我一宿也是光想这怪事儿了，这不整个儿一疯子吗！前前后后想想，猪娃儿这王八蛋其实自根儿就不地道，那年你跟土姨还给我提醒儿来着。唉，我咋这么没心哩！当初就不该叫套儿过来，嗨，搭上了她跟俩孩子三条命。猪娃儿心歪了发昏，急了发疯，疯了就不管不顾了。可惜了好几条命！唉！其实套儿人还不赖，咋就相了这么个东西？还过了半辈子，恶心不恶心呀！”
菜妮儿乐了，说：“各人各爱，咱瞅着恶心，在人家可是又甜又香呢。往后咱再找人儿，可得仔细点儿了，光看本人儿还不够，还得看她相好儿的是谁，有这毛病那毛病没有，贪心的不要，争强好胜的不要，让人瞧不透的不要。”
大娘说：“唉，我这心都寒透了，还找人儿吗？”
菜妮儿说：“不找咋成哩？咱俩真成了老不死的啦？呵呵。”
大娘心里一喜，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咱俩活着就一块堆儿干。就照你说的找人儿，甭管女人多好多能干儿，男人三不要，就这么着了！”
菜妮儿说：“得，又让你抓住了！”
大娘一直思谋这事，跟菜妮儿商量，跟混小儿商量，跟翠儿、灵儿还有几个岁数儿最大的女人商量。大伙儿都不同意早早儿给将来立下个新大娘，还是照老例儿，由族里岁数儿最大的女人接手。混小儿经了这场变故，也改变了找个年轻大娘的主意。大娘原想着按她娘开的例儿定个年轻的大娘，或者挑个年轻人，几年儿凿饬成大娘，看来是行不通了。她后头的俩人，一个翠儿，一个灵儿，都是本本分分的老燧山人，孩子们也没是非，日后甭管她俩谁当家儿，都出不了乱子。
大娘最后决定不找新大娘了，只找三四个帮忙儿的，岁数儿有大有小，哪一天她过世了，就由族里岁数儿最大的女人当大娘，帮忙儿的帮衬新大娘。她的任务是把这几个人栽培起来，到时候好给新大娘帮忙儿。就是说，帮忙儿的人是挑出来的，新大娘轮到谁是谁，既承了老例儿，又添了新招儿。老例儿有老例儿的好儿，新大娘的资格摆在那儿，谁想争竞也争竞不过，挑出来帮忙儿的也甭存旁的心思，到时候就不会为争权夺利引起纠纷了。新招儿也有新招儿的好儿，新大娘初来乍到不摸门儿，有旧人帮衬，不至于抓瞎耽误事儿。
大伙儿帮着大娘挑人，先说各人看上的，有二十几个；把这二十几个人捋了一过儿，挑出来七个。七个都好，要谁不要谁？大娘端出来菜妮儿的“三不要”，这回挑男人了，七个人的相好儿有二十几个，一个儿一个儿捋完了，这“三不要”太厉害了，把男人们掰扯得血里糊啦，全都不是人啦。其实人家也不见得就真是贪、争、滑，小毛小病儿的谁没有啊？就怕叫人掰扯。最后定下仨女人来，这会儿都打着单儿，倒是真干净。大娘算服了帮她挑人儿的几个人了，这燧山本来就没秘密，一到天黑谁找谁都清楚着哩。
豆子娘紫花儿最大，比大娘小十来岁儿，热心肠儿，爱说爱笑爱管闲事儿，人缘儿是燧山最好的。红火儿跟狼羔儿差不多大，她舅就是游游氏过来的二黑。红火儿人长得五大三粗，心却细得很，活儿也做得细。这人没拖累，俩妮子一个叫火苗儿，一个叫火星儿，都在采石场干活儿。仨人里头最小的叫叶儿，还是个妮子，跟红火儿掉了个个儿，长得花娇粉嫩，干活儿却泼辣无比，手上老是划着血口子。
第四部分 合家欢喜乐感天地虑后事大娘选辅佐 怜今人混小使绝招（2）
仨人没来几天，就配搭好了，粗活儿重活儿叶儿抢着干；细活儿、出样儿的活儿是红火儿的；紫花儿管人头儿跟验活儿，还管着做好了的石器，应付男的女的要这的领那的。有了这仨人，大娘跟菜妮儿的活儿轻省多了，也就是出出样儿，支支嘴儿。
仨人里头大娘最待见红火儿，这倒不是因为她是火小儿的后人，管大娘叫着姥娘，而是因为她好琢磨，活儿也干得漂亮。大娘瞧着红火儿出的活儿，满意极了，真比她自个儿的还好。给红火儿的活儿，她都能做好了。大娘看她靠得住，给她的活儿越来越多。
菜妮儿也待见红火儿，跟大娘说：“早咋就没看见这么个可人儿呢？”大娘说：“可不是么，瞎着眼找了个麻烦套儿，惹出好几条人命来！”菜妮儿说：“你这儿挺好的了，我就别在这儿裹乱了。”大娘说：“刚经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心里还没定下来，你再陪我些日子吧。”菜妮儿说：“行，到时候你可不能再不叫我走了。”大娘说：“到时候你要不走我轰你走。”
红火儿到了大娘身边儿，游游氏的人觉着他们成了燧山人了。在游游氏那儿他们是外人，回到燧山，还是外人，哪儿都没根儿。红火儿是燧山人挑出来的，燧山人承认了红火儿，就是承认了他们这些游荡归来的火小儿后人。想到红火儿将来可能成为千八百人的大娘，他们在燧山第一次有了当家作主儿的感觉。以往他们怕人家说他们仗着大娘咋啦，尽量不给大娘找事儿，有意躲大娘远点儿。还有就是，火小儿的后人跟火娘娘的后人差着等儿呢，人只认老姥娘一支儿的，再咋说一辈儿一辈儿都是娘生的，老姥舅儿一支儿的就是那么回事儿，谁能说清孩子舅到底儿是谁呢？更甭说已经串了好几辈儿了。现在，他们不怕人说了，有个事儿找个东西伍的，也敢过来问问大娘跟菜妮儿了。遇到这种事儿，菜妮儿总是支给紫花儿。
大娘跟仨新人儿配搭得挺好，菜妮儿瞧着没自个儿啥事儿了，就问大娘：“你这人说话算数儿不算呀？”大娘说：“嘿咿，正要轰你呢，行了，回家好好儿歇着去吧！你在我这儿行了好儿，赶明儿上天当娘娘。”
菜妮儿不管事儿了，还是天天儿上来，跟大伙儿一块儿磨石器。
大娘说：“你这是何苦呢？我要不是瞧你拐搭着可怜，不会放了你。你也多少心疼心疼那两条腿，挨家好好儿歇歇儿吧！”
菜妮儿说：“磨石器又用不着腿，我一歇，一茬儿人都跟着歇了，不好。老人儿挨这儿干多干少不要紧，好的是能教教妮子们，自个儿也解闷儿，比挨家囚着强多了。你要是瞧我不顺眼就甭往这儿看，不结了？”
大娘说：“我老看你，脖子歪得怪疼的，你还是上我眼面前儿来吧。”
菜妮儿说：“我跟你不一样儿，你长得水灵，跟人一块堆儿像姐们儿似的，我老磕喳喳的，往那儿一戳，跟个坟包儿似的，得啦，还是留张老脸吧，甭吓唬人玩儿啦！”
菜妮儿说了这话没几天儿就过世了，说起来可怜，死的时候身边儿连个人儿都没有，俩妮子都在山上鼓捣石头，后晌回来，娘已经走远了。大娘听说了，赶紧过来看老姐姐最后一眼，说：“菜姐前两天还好好儿的，咋说走就走了呢？连个招呼儿都不打！”菜妮儿的大妮子翅儿说：“娘不好受有日子了，尿尿带出血来，磕膝盖儿一直流脓。我劝她在家歇歇，她说啥也要上山去。”小妮子雀儿说：“娘这两天实在起不来了，才没上去，也不叫我们挨家侍候。妮子孙子一大堆，临走，连个送的人儿都没有，我们对不起娘啊！”大娘劝人家，骂自个儿：“我不是人，把她使得忒狠了，好好儿一个人生生叫我使唤死了。”翅儿反过来劝她：“瞧您说的，我娘都啥岁数儿了？再活下去成老妖精了。其实娘走了也好，少受点儿罪。您是没见，娘天天儿早起来那个费劲，走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