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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瑕姨!”有人扬声大喊,留瑕回头,却是四阿哥,他用袖子挡着头,向留瑕跑来,他今年已经十六岁,比留瑕还高了许多。此时,说不得什么请安礼数、男女之防,他半扶半掖地搀住留瑕,迅速地将她架回承乾宫。
承乾门里站着几个太监,此时看着四阿哥送留瑕回来,全都一拥而上,将留瑕搀回正殿。四阿哥来不及和留瑕多说什么,看着那群宫女、太监蛇蛇蝎蝎地服侍留瑕,他站在承乾门里,这时才发现,那个牵着他去上书的瑕姨已经离得太远。他失落地一笑,往正殿方向打了个千,背着手离去,他已经不是可以在她身边的年纪了。
留瑕确实受了些惊吓,她靠在软垫中间,外面的冰雹已经停了,御医迅速赶来请脉,谨慎地说:“娘娘万福,目前并无大碍,只是娘娘兴许是受了惊吓,小臣需要再加重安胎的药剂。娘娘这几日尽量不要走动,观察几日才能确定孩子平安。”
“知道了,谢谢先生。”留瑕点头,让人送了御医出去,刚才那阵紧张一去,倦怠就涌了上来,但她还是叫人进来,“四爷呢?”
“回主儿的话,四爷已经辞出去了。”魏珠跪在床前,旁人拿了汤药来,他亲自试了毒,捧着托盘的宫女蹲身将汤药奉上。
留瑕接过碗,因为太烫,抓不牢,手上一滑。魏珠眼明手快,连忙接住,放回托盘里,从袖里抽出熨烫平整的帕子,擦掉几滴落在床上的汤药,连连叩头:“奴才该死,烫着了主子,奴才该死,这就给主子换碗新的,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行了行了,该死什么呀?我乏得很,喝了药就要休息,不用新的了。横竖没翻倒,将就着喝吧!”留瑕摆摆手,扯了扯嘴角说,“跪近些,我的手有些抖,你捧着碗,我喝。”
魏珠答应了一声,膝行上前,双手捧着碗,凑在留瑕身边,她一匙一匙地喝了药。等汤药凉了,放下调羹,一口气喝了那碗乌黑的药,咂咂嘴,眉心皱起。魏珠早已拿来了糖,留瑕含了一块,便示意要躺下,魏珠连忙扶着她:“主子缓着些,缓着些。”
留瑕躺下后,魏珠在她腰下放块软垫,给她盖上被子,又将那几块黑沉香搬来,放在帐中,安排妥当了,才退出来。
魏珠一出殿外廊下,转头便斥骂那个送药来的宫女:“没眼色的东西!揣着个热炭来,主子就是烫了块小指甲,你担待得起吗?”
“师傅,下次不敢了。”宫女连声说,但是脸上却没有半分“下次不敢了”的神色。
魏珠冷笑一声,一抬眉,叫了两个太监:“把这小蹄子拎我屋里去。”
那宫女被提进魏珠的屋子,里头几个还在调教的小太监正在给魏珠铺床叠被浆衣烫帕子,此时见这宫女进来,都探头出来看,一向笑脸迎人的魏珠面罩寒霜走进来,端坐房中,让人押着那宫女跪下。
“师傅用茶。”小太监送上茶来,魏珠“嗯”了一声。
魏珠缓缓地喝着茶,房间中,只有瓷碗盖与茶碗碰撞的声音,冷得让人从心里毛起来。却听见魏珠慢悠悠地开口:“云妞儿……不要以为你是郭络罗家亲戚就上头上脸,你师傅我打顺治年间就跟着皇上,算起来,也快四十年了。实话告诉你,擒鳌公爷也有老子一份,我是皇上亲自拣出来伺候娘娘的人。我当了一辈子底下人,主子怎么说就是怎么做,皇上把慧娘娘交给我伺候,我自然是用心巴结着,娘娘选你来承乾宫是抬举,是给郭络罗家面子,可师傅要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云妞儿……”
魏珠呷了口茶,诚恳和蔼地向那宫女微笑,晶亮的三角眼里,闪着警告的光,语重心长地说:“紫禁城那么大,千门万户的,前明有一万五千名公公还住不满呢!咱现在,宫女公公连嬷嬷,满打满算也不到三千,你说,要让你消失,难吗?”
宫女给最后那几句话一震,像给雷劈了似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连连磕头,面色如土:“师傅饶命,师傅饶命……”
“咱这主子心地好,从不作践下人,从承乾宫出去的姑娘前前后后五六个了,主子指的婚、说的媒,没有差的,更没出过把好好大姑娘指给个兔子的糊涂账。你当心点办差,不要存着哪个宫哪个娘娘的心思,主子欢喜了,给你指了个前途无量的侍卫或京官,将来出去,保不定就是个诰命夫人呢!”魏珠慢悠悠地拨着茶水,给那宫女描绘了一个光明前程。
清宫的宫女最晚二十五岁就要出宫,若是家中没有许亲,各宫主子大多都会出面指婚。这些宫女由于在宫中多年,人面熟、通礼仪又兼着心慧手巧,许多中下阶的官员、侍卫都愿意娶。各宫指婚也只是顺水人情,很少真正调查过指婚对象,所以前阵子才闹出了惠妃宫里一个宫女未出宫就自缢的事。是那宫女知道自己的指婚对象后,千方打听,竟发现那人出了名的好男色,时不时地往京城里的相公堂子厮混,那宫女也是个烈性人,就寻了短见。
那宫女不吱声,磕头如捣蒜,魏珠懒懒地说:“明白道理了就好,你去吧!”
“师傅!”一个太监急急进屋,蹲了蹲身,匆忙地说,“皇上知道娘娘的事儿,但是给军务绊住走不开,派了敬事房顾老太爷来……”
“师傅来了?”顾老师傅,是现下宫中身份最高、资格最老的太监,整个宫里有一半是他的徒子徒孙,另一半,也都是晚辈,管着敬事房。听见他来了,魏珠矍然开目,丢下了茶,迅速向外跑去。
刚绕过转角,就看见敬事房总管顾问行撑着一枝拐杖,立于那两棵还没开花的梨树下。魏珠快步走来,一靠近,熟练迅速地甩下马蹄袖,打千请安,亲自搀过顾问行,赔着笑说:“师傅,您老人家怎么站在地里冒风?还是到徒儿那儿,让徒儿给您上杯好茶,磕头请安。”
“呵呵……小魏子,师傅知道你孝心,只是这梨树也几十年不见了,怪想念的……”顾问行慈祥地笑着,长叹一声,“想当年啊……董鄂娘娘待我也是好的……唉……这人……是怎么说的呢?”
榆木拐杖一橐一橐地敲着正殿前面的金砖地,一步一步地走上正殿,承乾宫的太监宫女们都偷偷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顾老太爷。顾问行年近七十,他头上虽只是涅玻璃五品顶子,但瘦高个子,花白的寿眉,从容优雅的举止,透出一种迥异于一般太监的气质,细长的手指捞着公服的下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苟且随意,竟是拿起什么,都堪做宫中的楷模。
作为一个太监,顾问行确实是个异数,他不像其他太监都是来自保定、青州等穷地方,他是道地的京里人。不过,他从不在外置产,也不像有些有钱的太监那样在外头买媳妇。
顾问行对前明的掌故知之甚深,断臂的长平公主、从君而死的王承恩、末代帝后崇祯与周皇后等人,他都是见过的。在康熙小时候,他和另外两个姓张、姓林的前明太监一起负责照顾小皇帝,康熙就常问他们有关明宫里的故事。顾问行与张林二人,都是在前明内书院读过书的,张林二人在几年前相继过世,只有他还健健旺旺地继续当差。顾问行承袭了明代宦官的读书风气,一手极为漂亮的行书、隶书、楷书,满腹诗文、下笔千言,甚至有人传说,他是顺治与康熙父子的第一个师傅,只是他自己从没承认过。
顾问行一边走,一边低声地问:“娘娘玉体还康泰吗?”
“是,御医说目前看来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几天得要看看,娘娘刚睡下,师傅是不是……”
“我就在外间等吧!”顾问行微笑着说,魏珠便开了门,搀他进去,“我一个糟老头,虽说管着敬事房,其实那是皇上让我养老,有你几个师弟帮着,我去那儿,也只是抽抽烟、喝喝茶而已。没事,你也不用照看,找个座儿给我就成了。”
魏珠自然是不可能把他干晾在那里,扶着他到东明间,寻了张太师椅,又叫了几个小太监上茶、捶腿,都安排好,才再三告罪去忙别的事儿。顾问行褪下腕子上一串佛珠,低垂着眉眼,无声念着佛号,他腰间本挂着旱烟袋,但是丝毫没有要抽的意思。
那串佛珠上垂着黄色穗子,一看见就知道是皇帝所赐,是用小核桃刻着经文,虽不是什么金玉玛瑙,雕工却精细,佛珠已经被磨得光洁黝黑,可见是常念的。顾问行无声地念了一遍又一遍,佛珠转着,那些深藏在心头的回忆,也一遍转过一遍,但是低垂的眼皮盖住所有的情绪波动,古井尚有波动涟漪,他却是在地底的伏流,任有千万波涛,也没有让人知道的时候。
内寝似乎有些动静,顾问行拍了拍那个给他捶腿捶得打瞌睡的小太监:“小子。”
“嗯……”小太监猛然醒神,连连叩头,“奴才走神了,老太爷恕罪。”
“唉唉……没事,别这样。”顾问行和蔼地说,微笑着说,“去问问大姑娘们,看娘娘醒了没有。”
小太监连忙去了,层层通禀,不一会儿就跑回来,打了个千儿:“老太爷,主子请您过去呢!”
顾问行点头,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搀了他。他走进西暗间,挥退了小太监,在外寝颤巍巍地就要跪下,留瑕却从床上发话:“快扶顾师傅起来,端个座儿到我旁边,请顾师傅坐。”
“主子,您折死老奴了。”顾问行谢了恩,拿捏着走进内寝,坐了凳子的三分之一,看着留瑕苍白疲倦的脸,他也不说那些废话,慈祥地说,“娘娘给冰雹吓着了吧?北京这地面邪,有时候冰雹说来就来,从前,还有冰雹砸坏屋瓦,掉到房里来的呢!”
留瑕松乏地一笑,宫女送上手巾把子,顾问行先接过,确定了不会烫着,才双手奉给留瑕,她接过,擦了擦手,突然一笑:“师傅,你要骂我了吧?”
“呵呵……老奴有几个胆子敢骂娘娘,只是有人……”顾问行把那个“有人”拉得很长,留瑕心虚地一笑,顾问行收了她的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