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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不是一个不知已死的鬼魂,还在人间飘摇。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她本想抛开不管,可是死了心,却仍有放不下的责任。她发现这个皇贵妃的位子,已经与她的生命牢牢结合,她可以忘记自己的姓氏、名字,却忘不了她是皇贵妃。
外面一阵脚步杂沓,听见了人们请安的声音,佟妃不敢拿大,连忙撑起身子,不一会儿,康熙挑帘走进来,相了相,一屁股坐在佟妃床边。
“别起来,你病着呢。”康熙温言说,十三格格给他吵醒了,爬过去,明亮的眼睛盯着他,康熙顺手抱起她,亲了一下,随口说,“这是小八?怎么长不大似的?”
佟妃的脸色一痛,嘴唇翕动,半晌才说:“这是敏嫔的小十三。”
“哦?那小八呢?让她来,别让她不认得自己阿玛。”康熙没去在意佟妃的神色,只顾着叫小十三喊“阿玛”。
一滴泪落进参汤里,佟妃黯然地说:“康熙二十二年……刚生下来两个月就……”
康熙身子一僵,小十三跌进他怀里,口水滴在他衣服上,他缓慢地转过来,低声说:“朕让你伤心了……”
佟妃勉强地一笑,康熙最疼的女儿是荣妃的三格格跟宜妃的六格格,因为大格格、二格格落地不久就夭折,只有这三格格健康长大,虽说行三,其实是长女;而六格格,完全是因母推爱,康熙喜欢宜妃的能言善道、敢说敢为,连带着也就疼爱六格格。至于其他的格格对康熙来说,比乾清宫那只海东青还不如,想起来就玩玩,当然,还是想不起来的时候多。但是对母亲来说,儿子女儿都是心肝宝贝,更何况,八格格是佟妃唯一的孩子。
“臣妾不怨,老佛爷说,小八是观音菩萨的龙女,犯了点小错,给菩萨贬来凡间玩玩,不该沾染红尘,所以投生在紫禁城里,菩萨召她,所以又回去了……”
佟妃说着一个神话,脸上是做梦般的神情,康熙感觉一种无声的谴责,扎上他心中对子女的歉疚。他低头看着小十三漂亮干净的小脸,将她抱起来,紧紧地抱着,闻到她身上的奶味,孩子胖胖的小手抓着他的宁绸长衫,抹得满是口水。
“小十三……起名了吗?”康熙艰难地说,佟妃摇头,他抱着孩子起来走了几步,佟妃看着他沉思的眉眼,那么专注、那么深邃,看着他抱着小十三,佟妃心中杂了各种滋味,说不清。
“叫紫祯吧?”康熙抱着小十三要寻个笔墨,四下不见,来到佟妃的妆台,拿起画眉的黛笔,扯过张薛涛笺写下名字,顺便又写了满文,拿到佟妃面前。
“紫祯,什么意思呢?”佟妃看不懂满文,拿着那张名字,只觉得念起来顺口。
康熙将小十三抱得高高的,晃了几圈,小十三开心得格格笑,康熙随口说了比较简单的字义:“紫,紫宸、紫微,都是皇家的意思,祯,是吉祥、祥瑞,小十三是天家的祥瑞,所以是紫祯,小十三,你叫紫祯,知道吗?”
天家祥瑞吗……佟妃放下参汤,看着自己的男人抱着孩子、给孩子起名儿,多温馨?她憔悴的脸庞露出笑意,看着这父女俩笑着、闹着,进宫二十年,她第一次感觉满足,即使这一刻比起漫长的二十年,只是一闪神的时间而已。猛地,她又想起康熙那句“朕是皇帝,不是你自家的男人”,生命力一闪而逝,她那张小小的粉扑子脸,瞬间变得苍白。
康熙玩累了,抱着小十三又坐下来,小十三爬到佟妃身边,在她腿上趴着,很快就睡着了。佟妃与康熙看着小十三,夏日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柔软的头发贴在头上,像只还没长大的小鸭子,佟妃淡淡地说:“多亏了敏嫔,要没有小十三给我做伴,也确实无趣,虽不是亲生的,可要是能看着她长大,臣妾也心满意足了。”
康熙听着,却觉得有些不祥,劝慰着说:“把身子养好,你还年轻着,我们还可以有阿哥格格。”
佟妃淡淡一笑,拉过一床薄巾盖在小十三身上,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皇上,臣妾伺候您有二十年了,您喜欢留瑕格格,整个宫里都看得出来,可是再这么妾身不明下去,谁都不服的。今日您好歹给臣妾一句实话,若要她,臣妾这就去办,不吃醋、也绝不让她委屈了的。”
“不会妾身不明了,老佛爷要把她指给显亲王,就算不做显王福晋,她也会嫁给一个江南的汉军旗人,你放心,朕会跟她断了关系……南巡时候,朕因为她委屈你了,你安心养病,朕……会好好待你的……”康熙一腿跨在炕上,轻轻地捶着膝盖,他的呼吸很轻,睫毛难得地低垂着,佟妃凝视着他。半晌,他摇了摇头,哑着声说,“况且,朕也不能给她册文。”
“为什么?”册文,是封妃之时由皇帝亲下的文书,是最重要的凭证。
“她是个娇格格,这性子,是朕宠出来的……做格格时,朕怎么宠也不过分,可做妃子,就不能这样了。你是从妃子里熬出来的,多苦,你不是不知道……”总是挺直的背似乎承受不住思绪的压力,有些弯,垂到炕上的乌黑辫子里杂了几根灰发,明黄丝绳在辫尾结了个结,康熙忧郁地说,“朕不忍心她受这样的煎熬,朕是男人、朕有大清,再怎么舍不得,也只是一咬牙的事儿。”
“臣妾从没听说皇上说舍不得什么人,若不是您的心尖尖儿,皇上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佟妃的目光十分透亮,像夏日的白色阳光,直勾勾地透进康熙心里,“格格在您身边的时候,觉得很快乐吗?”
康熙侧了侧身,好像这样就可以躲开佟妃的窥探,但是还是点头,又摇头:“也说不上很快乐,只是觉得安心,朕想做什么、说什么,不用讲,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都知道了,可是朕不觉得被冒犯,只觉得安心。”
“您……还没幸过格格吧?”佟妃拿捏着说,即使已经相处多年,这样的问句,依然很难开口。
康熙寂寞地微笑,摇头,有些遗憾地说:“朕常常想,要是干脆当做喝醉了,一觉醒来,她就是不从也要从,可是,朕不想就这么混过去。”
佟妃并不感觉生气,往日,就算不生气,也要觉得委屈想哭,可是在病重的此时,却觉得云淡风轻了。从前眷恋不舍的,今日都觉得无所谓,康熙从没把她放在心上,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牵挂?还有什么不甘?她心中此时充满了包容与母性,她可怜康熙的这场情劫,毕竟是爱过的人哪……
康熙看她有些倦了,便说:“不说这些个了,你好好将息,朕还要办事见人,明日再来看你,也不用送,就这样吧!”
“皇上,等等。”佟妃说,二十年来,她第一次出声请他不要走,康熙有些讶异,但还是坐下了,却听她说,“臣妾有话要告诉您。”
“说吧,朕听着呢?”康熙调了调身子。
“我跟着您,有二十年了……”
佟妃第一次在他跟前用了“我”这个字,她是个标准的汉军旗人,温柔、不多话、一丝不苟,她其实不喜欢人坐她的床,但是眼前这个男人是她那小小世界的主人,她不能赶他,只轻轻抚平了床上的皱褶,摆齐散乱的枕头。满洲男人粗豪,康熙纵然在政治上心细如发,可家居时候,毕竟还是个旗人男子,不太注重自己的妃嫔,除非他感觉她们有什么异常举动,才会严密监视。直到此时,他才开始欣赏这个陪伴自己二十年的女人,他最注重宫中的礼仪,虽然他喜欢的女人往往是不大遵守礼节的。
摆弄整齐之后,佟妃才抬头凝视着康熙,温顺的眼神,依然如往常那样痴痴地、柔柔地系在他身上,她说话,总是慢声细语、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送进听者耳里。二十年的宫廷生活,让她学会了幽静的气质,从不风疾火燎似的显出自己的内心。
“我还记得,您头一回来储秀宫时候,也穿着今儿一样的湖色长衫,倚着门框,对我笑……喊我佟家妹妹,那时候……您多俊哪……”佟妃微笑了,深深地看进康熙眼里,似乎要找到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君。
“现在就不俊了?”康熙也笑,说实在的,他记不清佟妃当年的样子了,只记得选进了个像小鹿一样羞怯的表妹,横竖是翻了牌子,有了夫妻之实,至于长什么样儿,压根记不得了。
“说不清爽,跟那时……不一样了……”佟妃看着康熙的脸,似乎想要找到与当年的不同,却只是把目光移向了远方,“我也不一样了……是不是?”
“你没怎么变,是朕老了。”康熙连忙安慰她。
佟妃飘忽地笑了笑,淡淡地说:“我累了,累得不想操心了,可我发现还有好多事没做。秋收时候要给您准备着祭天的行头;三阿哥眼瞅着要出去建府,要给他筹备着东西;还有三格格,也要准备着选额驸了;敏嫔要生第三胎,该让德妹妹多担待些;宁寿新宫正在盖,盖好了要挪些什么进去……”
康熙看她这样操心个没完,心如刀割,他握住她的手,柔声说:“好了好了,你安心着歇息,哪有人生病还想这么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别的宫里的事,你管她们去呢!”
“不管不成啊……”佟妃依然笑得那样温婉,她像是自言自语,“这宫里的事,没有个主心骨哪成啊?”
康熙鼻头一酸,弓身将她抱住:“都是朕不好……你别这样……你……你骂朕也好、跟朕呕气也好,就是别这样……别这样……”
佟妃静静地倚在他怀中,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合上眼睛,像是睡着了,康熙见她半晌没有声息,把她放平,呆呆地看了一刻钟,才起身离去。他刚走,佟妃就睁开了眼睛,透过前方玻璃窗,佟妃的目光忧伤地跟在康熙背后,出了这个门,他还是皇帝,要顶天立地、昂首阔步,刚才那些近乎少年情愁般的牵肠挂肚全都要收进心里,佟妃叹了口气,做人、做皇帝,有多难?
佟妃收回了目光,透亮的眼睛变得暗淡,自言自语:“欲也是情、怜也是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