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转过身,康熙望着她,千言万语到嘴边,化成短短两句:“你不要心眼窄,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唉。”留瑕应了一声,缓缓抬起眼,与康熙对望,是的,会再见的,可谁都没把下半句说出口——用什么身份再见呢?
南京.康熙二十八年春
天刚蒙蒙亮,留瑕的箱笼便一一搬下了御舟,规矩还窝在笼子里呼呼大睡,她伸手进去摸了摸它,把笼子的遮布盖上,系了斗篷出去。
御舟下,曹寅早已等在岸边。他要回南京,受康熙所托,把留瑕也带回去。他这些日子冷眼旁观,也多少猜得出来留瑕的地位不一般,因此不敢拿大,早早穿了官服官帽亲自指挥着上箱笼,见她下船,打了个千儿:“格格吉祥。”
“吉祥,曹大人太周到了,实在不敢劳烦。”留瑕连忙致谢。
“格格太客气了,这是奴才本分事,昨儿主子特别交代了,让奴才把您安安稳稳送到南京府上。您要掉了根头发丝儿,奴才得挨骂呢!”曹寅的身段极软,将手一让,陪着留瑕到后面的大官船上去。
官船边却站着几个宫女,见他们过来,蹲身一福,其中一人开口说:“奴婢们是贵主儿的贴身,给您送来太后老佛爷赐的两副头面。另外,贵主儿说了,与格格姐妹一场,平日没什么机会送东西表心意,格格在宫中也万事不缺,这番知道格格要回南京府上,特别让奴婢们送了几盒珠花、茉莉针给格格赏人,还有几件体己衣裳、逍遥履,都是贵主儿亲手给格格做的,这是咱旗下人的规矩,嫂子给姑爷做体己衣裳,家庭和乐。”
宫女们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梨木小箱,只见里面珠光宝气,都是一等一的精品,只其中一个箱子没打开,想见是有男人在场,不好把姑娘家的体己衣裳翻出来看。留瑕谢了,又开发了赏钱,这才收下礼物,随着曹寅上船。
大官船扬起风帆,在纤夫、艄公的帮助下,溯河而上,转回南京去了。
船到南京,曹寅早已安下了随从小轿,亲自将她送回家,应门的还是从前的管家,看见她,管家夫妻二人又哭又笑,留瑕心中有些温暖,踏进门,一切都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她已不是离家时那个哭哭啼啼的无知少女。家的形象已经模糊了,她独自走在长廊间,这里除了她,没有别人,毫无生气,虽然园子里有花有树,却那样寂寞。
走进佛堂,留瑕的母亲西氏笃信佛法,向阳的房间里,一尊洁白如玉的德化窑50白瓷观音亭亭立于正中,虽是瓷像,但是观音的衣褶、璎珞都仔仔细细地描了出来,做工十分精细。阳光照在观音身上,折射出象牙般温润的光,观音的表情柔和,双手安祥地交叠着,有如一位沉静娴雅的官家夫人。
旁边有幅字,是她父亲阿郁锡手书,“去做人间雨,归为佛前花”,还有一个幅禅师所赠,“拈花入彼岸,慧剑斩心魔”,全都是有关佛学的字句。
留瑕并不喜欢这个房间,然而,那句“慧剑斩心魔”,却很中她的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击破了一个百思不解的谜,虽然,她并不懂到底那个谜是什么。
凝视着那幅字,斩心魔……人心如此复杂,每个念头,都可能是魔性的开端,如何斩去心魔?
“格格,沐太太来访。”管家前来通报,这位沐太太,是留瑕母亲的闺中密友,嫁给了南京的沐姓富商,这位沐老爷又是阿郁锡的挚友,留瑕父母结缘,正是沐氏夫妻做的大媒。在三藩乱后,沐家便帮忙照看留瑕的家产,沐家在顺治年间就入了汉军旗,从前都常来往的,留瑕自然要见。
留瑕还穿着旗装,来不及换,匆匆赶往正堂,一绕过转角,就看见沐太太站在阶下,由一群少妇、少女陪着,留瑕连忙出声招呼:“沐婶婶怎么站在外面,真是折杀侄女了。”
说着,迅速下阶,熟练地蹲身一福:“婶婶万福。”
“格格快请起,我一个民妇,怎担得起这个礼?”沐太太连忙伸手来扶。
“沐叔叔十年来照看我家产业,留瑕感激不尽,这个礼是一定要行的。”留瑕行过了礼,往旁搀过沐太太,“婶婶快请里面坐,外头太阳大。”
留瑕是伺候过太后的人,对于应付沐太太这个年纪的人内行得很,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得宜。在沐太太的介绍下,才知道这群女子,都是沐家的小姐、少奶奶跟几个表小姐,听说来了个格格,都好奇得很,全都跟过来看。
沐家在南京虽是家大业大,可是有句话说,“进了北京,才知道自己官小”,看过京城数百命妇的留瑕,怎会将这样的阵仗看在眼中?应酬起来,轻而易举。
沐家的女眷对于这个宫里来的格格,也十分好奇,她们看着她身上迥异于汉装的旗装,平常人穿旗装,要不就显得胖、或者矮,但是留瑕本就生得高,穿起旗装,更添几分利落爽快。
留瑕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总要拜谢沐家,所以礼品全都置办好了,每个女眷都有一份礼物,再添上佟妃送的珠花,每个小姐奶奶各有宫花、绣囊,真个是皆大欢喜。此时,却听外面通报:“大爷来接太太、小姐、奶奶们回府。”
留瑕连声快请,心中却有些不悦,她是女官,虽不禁止与男人接触,然而刚回家就跟别的男人见面,让康熙知道了,又该一阵嘀咕了……
沐太太拉着留瑕的手,微笑着说:“知道旗人风俗跟汉家不同,姑奶奶见外客都是常有的,婶婶与你母亲向来要好,也把你当自己女儿,我们两家没那么多礼数,你来见见你瑛大哥哥,这些年,都是他打理你家的事,你们小时候也一起玩的。”
正说着,一个年约三十的男子进了正堂,看见他的脸,留瑕这才记起来,他叫沐蓉瑛,字元贞,一向是个极为庄重、冷静自持的人,起身,留瑕正色敛容:“瑛大哥哥万福。”
“格格万福。”男子欠身一揖,两人客套了一阵,他的神色之间,不像母亲、姐妹们那样随便,带着深深防备,坐了不久,就辞出来。
留瑕送客到二门外,沐家的人都走了,留瑕问管家:“沐大爷还没结婚吗?”
管家点头,留瑕轻轻一笑,这些伎俩她看惯了,跟着康熙去北方避暑时,那些满心要她做媳妇的福晋命妇们都爱来这招。
“听说原先有个心上人,是个半汉的旗女,住在桃叶渡附近,后来入京依亲,又进了宫……”管家咽下了后面的话,低头不语。
留瑕心头一动,瞄了他一眼,淡淡地问:“做宫女?还是妃子?”
“不清楚,听说后来得了病,前不久死在北京。”
“怪不得他坐不住……”留瑕轻轻说,桃叶渡51,传说是王献之小妾桃叶平常过秦淮河会王献之的渡口,东晋才子红颜佳话,今日,却添了一桩不完美。
回到正堂,看见旁边有几块水牌和笔墨,水牌用桐油浸过,是从前备着给父亲的文友们写些醉中诗文用的,墨迹干了之后,可以用水洗去。留瑕用银匙舀了水倒在砚里,磨了点墨,援笔写上几行字,随手又加上几个小字,“金陵正月闻桃叶红颜,半片纳兰词伤之”,便丢开了笔,不去管它了。
隔天,沐蓉瑛带了留瑕家里的一切账目,要来说一说这些年来的经营情形,就坐在正堂里等,看见了那块水牌。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沐蓉瑛拿着那块水牌,喃喃地念,“桃叶红颜……”
冰冷的表情出现崩裂,一种烟波各自愁……桃叶红颜……沐蓉瑛抱紧了水牌,这半片纳兰性德的《南乡子》像一封从地府捎来的情书,因她死后,不曾入梦……
“你是透过那蒙古女人的笔,告诉我,你也想我吗……”他痴痴地望着水牌,上面那陌生的流畅行书,在他眼里,与她工整的簪花小楷合而为一。
留瑕盘膝坐在蒲团上,她没有燃香、也没有念经,甚至也不膜拜那尊白瓷观音,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面对墙壁盘坐着。一开始觉得无聊,然而,坐了一阵后,心就慢慢沉淀下来,想象有一杯水,水里的茶叶在猛力摇晃后上下晃动,但是将水放在桌上,茶叶转着,缓缓落到水底,偶尔,还是会有震动,惊起叶端……
管家敲了敲门,前来通报:“格格,沐大爷来访。”
缓缓睁开眼睛,留瑕沉默了很久,管家又敲了敲门,她才慢慢地说:“请他到花园来坐,沏御赐龙井招待。”
管家去了,留瑕随手拿起旁边的紫檀簪,盘了个髻就出去了。她知道沐蓉瑛对她有成见,所以没有盛妆。
绕过回廊,沐蓉瑛从另一头过来,她便站住了脚,等他过来,两人几乎同时动作,一个盈盈一福、一个欠身作揖。
“瑛大哥哥万福。”“格格万福。”
在回廊里,两人这才仔细看了对方,留瑕不觉得什么,但是沐蓉瑛从她那种淡泊的神情里,看见了情人的影子。一样的素净、一样的淡雅,沐蓉瑛感觉被刺伤了,为什么?一样是入宫做女官,情人死了,而留瑕却活得健康?
“瑛大哥哥请往亭里坐,让人沏了龙井,请!”留瑕将手一让,两人一前一后往凉亭走去。
“哎呀!”留瑕轻呼,是一根树枝挽住了她的发簪,她往前一动,发簪就从髻里抽了出来,被树枝拉散的长发披落,又让东风挑起,留瑕回眸,那清冷如水的目光,从他脸上擦过,拿起还挂在树枝上的簪子,随意一盘,潇洒利落:“瑛大哥哥,失礼了。”
两人往亭里分宾主坐下,沐蓉瑛将一半的账目册子分给留瑕:“最上面的是总册,底下分成地产、份子跟银产三册,格格先看。”
留瑕听他称她格格,总觉得有些儿过意不去,可是她又不想让他喊名字,只得放了一放,顺着他的指点翻看起账册来。账目册子誊得十分干净,有多少地产、从前入的份子分了多少钱、银产添了多少、减了多少,全都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