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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舱内乱烘烘的开锅粥似的,来劝阻不要微行的、来请示布防的、来回事的……全都搅在一块儿,留瑕一开门,就被那巨大的声浪吓了一跳,连忙赶了脚步进去内舱,里头也是乱糟糟的,原来那小太监奉命来寻衣裳,左找右找不见留瑕说的那两件,急得满头汗,见她进来,才喘了口大气。
留瑕却不向那小太监在的衣箱,往另一头开了樟木大箱,从里头拿出长袍,让小太监们给康熙换上,再从箱里取出两只梨木小箱,从其中一只挑出香囊跟一个丝络套子,从另一只寻出折扇、扇套,一一放在托盘上,又从小太监刚才找的衣箱里,翻出马褂跟腰带,也放在托盘上,走到康熙身边。
小太监们都是人精,连忙捧了托盘跟过来,留瑕先给康熙系带,把香囊、扇套挂在带上,小太监们帮康熙套上马褂,留瑕往妆台匣里挑了只金镶珐琅蝴蝶的打簧表,装进丝络套子,表上金链连着羊脂玉表杠,别在康熙衣襟,又换了双如意头厚底靴,戴上驼色面镶黑边的六合帽,正面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利落得像个八旗贵介子弟。
康熙往玻璃镜里一相,满意地平了平衣襟,暗自觉得这些配色的事儿还是女儿家雅致,待要夸她两句,又想起她来得温吞,两下打平,一步三摇地出舱去应付劝阻的人。
留瑕指挥着人收拾了内舱,等外头传话,才跟了出去,四下一望,原来康熙下了船,正在船舷边说话,她急忙踏上船板,轻盈盈地上岸。康熙正说完了话,回头一看,见她今儿穿了浅紫对襟宽袖大袄,里面一件米白窄袖衫子,下身则是淡色月华裙,这样的穿法,正是一般旗人少女少妇的打扮,宽袖袄子、裙子是汉装,窄袖衫子是旗装,满汉混合,倒透出一股清爽俏丽。
康熙看着她过来,侧头微笑:“怪道三催四请不来,看你这身打扮,果然耽搁些时辰值得。”
“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留瑕不跟他客气,老实地收下赞美。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是夸是骂,全是心中观照,你说呢?”康熙四两拨千斤,把话丢了回去。
留瑕败下阵来,耍赖不答,康熙也不计较,一抬脸,柳荫深处抬来一乘小轿:“上轿,朕给你当一回护花使者。”
留瑕上了轿,康熙自翻身上马,领着一众侍卫离开河边,柳荫摇晃,如帘幕轻动,挡住了从妃嫔舟上送来的怨毒目光。
骑马的侍卫约有十人,一色长随或管家打扮,地上走的则有二三十人,扮成行路商旅,有的跟着康熙马边走、有的到前面去探路、有的断后。御前侍卫都是千中挑、万中选,本领虽有高下,但是模样却是一般好,身强体壮,腰粗膀圆,簇拥着留瑕的小轿,直奔苏州的夜市。
来到小桥边,领路的侍卫便说:“爷,前头便是夜市了,马不好进去,要请您和姑奶奶走几步了。”
“成,去叫留瑕下来吧!”康熙翻身下马,抽出折扇摇着踱了几步,侍卫们请了留瑕下轿,她走到康熙身边,康熙问,“你来过吗?”
“我七岁那年来苏州住过半年……有时候会来这儿玩……”留瑕遥望着桥的另一端,只见华灯初上,满城火树银花,小桥下穿过一艘艘画舫小舟,舟前悬着渔火,在黑暗的河道上穿行,层层酒楼歌肆中飘出莺声燕语,她眯了眯眼睛,飘忽地一笑,“都不一样了……”
手上一暖,留瑕低头看去,竟不好意思抬起头,由着康熙拉她往前走。侍卫前后左右将他们护住,进了夜市中心,人群从四面八方挤来,侍卫们个个提高警觉,全都要紧挨着康熙走。可是人这么多也由不得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被挤散。最后只剩下留瑕、康熙与两个侍卫,途中几次要被人群冲散,康熙急忙将她夹在怀中,汗水湿了他的衣裳,从前她一定不会靠近的,但是在那时,变得好像没那么难受,她紧握着他的手,轻声说:“爷,往这边。”
康熙与侍卫们根本不通苏州话,杂在人群中,婉转清脆的苏州话砸过来,听得他们一头雾水,也只能跟着留瑕走。留瑕一面往道边靠,一面用苏州话说:“借光、借光。”
“你会说苏州话?”康熙问,这里太吵了,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随便凑和,唬唬人可以,认真说就露馅了。”留瑕也拉高了声音回答。
留瑕领着他们站到一间酒楼门首,早有几个侍卫一眼看到,马上也跟着挤了过来。康熙见侍卫们跟来,略松了松心,抬头一看,只见得酒楼前竖着木牌坊,正反面用泥金楷书大字写着“九如楼”。
酒楼门首两边悬着内外两副对联,仔细看去,内里也是一对泥金大字,“名驰海外无能比,味压东南第一家”;外边却是桐油水牌,浓墨大字一边写着“本楼新正月十四日起,花月初二止,演全本《一夜九更天》41”,另一边则是“本楼花月初三日起,十三日止,演《父子征东征西全传》42”;旁边还贴着别的戏楼的小单子,十分热闹。
侍卫们张着好奇的眼到处张望,康熙一眼瞧见留瑕抓了个店小二,问了一通,眉飞色舞地蹦回他身边:“爷,咱们进去听人唱鼓词好不好?”
“唱鼓词?这儿唱的都是苏州话,我又听不懂。”康熙虽然这么说,看留瑕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心中一软,倒不忍拂她的意了。横竖酒楼里人多,问事方便些,便说:“就依你。”
一群人走进来,留瑕刚才问话的店伴早瞧着是个有钱的主儿,大约留瑕已经与他讲好,这店伴也不啰唆,手脚麻利地把他们往楼上雅座让。楼下人太多,在楼梯口堵了一阵,康熙站在栏杆边,听得坐在楼下杂座的几个趟子手43打扮的男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妓女粉头,康熙瞄见有几个人的眼睛往留瑕瞟,连忙把她夹在身边,用身子挡住那几人的视线,又匆匆瞥了一眼酒楼情形。
大门内设着高高的柜台,上面三四个掌柜,一个呼哧呼哧地捧着旱烟喷气,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眼镜,矮矮胖胖活像个小茶壶;另外几个低头把大算盘拨得一片噼啪作响,旁边放着戥子44、夹剪45跟几十串铜钱、几盒子碎银。
柜台旁边摆着等身高的木牌,上面写着“酒席”,一个大茶壶46样的人,一身蓝布大褂翻着白里子、扎着扎脚裤、踏一双踢死牛鞋,指挥着几个伙计风风火火地把几个大食盒从厨房里往外送,显然是堂子里叫酒席来的。
酒楼中间用木栏杆围了个戏台,一楼的杂座各色人等都有,谈生意的、请客的,一桌桌围着吃饭听评弹,跑堂的端着条盘穿梭其中,忙得连汗都没时间擦,可见生意兴盛。
楼梯上扶下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却是一口的京片子,胡天胡地说醉话,还惦记着买卖:“……我说,咱先奔着他,等陈皮到了地头,就是咱坐地喊价……”
“唉,得了得了,掌柜的您慢点……”旁边几个伙计似的人一色短打扮,搀着那人往外走,经过康熙等人身边,一身酒气熏得留瑕皱起鼻子,掩着半张脸往康熙身边靠了靠。一等楼梯上没人,店伴赶忙把康熙等一行往上让。
戏台子上一个女孩子刚唱完一段评弹,下去休息。康熙上得楼来,只见雅座之间用夹纱木门隔住,要看野景还是看戏都随意,他要了静僻些的边间,店伴与留瑕唧唧哝哝地点了菜,康熙一笑,随了她去倒腾,自己到雅座外头,凭栏看楼下的野景。
楼下明灯如昼,隐隐飘来丝竹管弦,就连吸到的空气似乎都带着苏州点心的甜腻,康熙俯瞰着熙来攘往的人群、歌舞升平的景象,突然觉得很有成就感,嘴角不禁也含了一丝微笑,却听那店伴一口响亮苏白伶俐地穿过楼下吵闹的人群:“灶下师傅听言,楼上老爷要的菜蔬照单做,各样的作料配打周全呀啊!”
楼上楼下一听这声“呀啊”,齐声喊了个好,那店伴得意扬扬,拱手为礼,楼下站出个打下手的孩子,店伴把木置的菜单夹子往下一扔,那孩子一接,也是清亮地回了一声:“好勒!”
康熙听得一笑,看着留瑕向侍卫们一抬脸,便有人去打赏,试毒什么的事儿自有人处理。她挪了张凳子,兴致勃勃地趴在雅座栏杆边凝视着戏台。
上场门出来几个穿着蓝布大褂的男人,搬了单皮鼓跟座儿、几子上来,留瑕的手轻轻地拍着栏杆,像小孩子等着要吃东西似的。康熙走到她身边,笑着问:“这唱鼓儿词的到底唱的什么?你还非听不可。”
留瑕只看了他一眼,一手托腮,笑而不答。康熙见问不出来,只得随她去,店伴送上凉菜来,康熙嚼着一碟子凉拌海蜇、品着道地绍兴女儿红,看着留瑕探头探脑的,实在纳闷。不过正事要紧,那店伴正在给他张罗着,他品着酒,不咸不淡地问:“年节下的生意还好吧?”
“托了老爷您洪福,挺好的。”出乎康熙意料,这店伴的官话说得很标准,他听见康熙跟侍卫们一口京话,所以店伴凑着趣探问,“老爷是京里人吧?”
“唉,刚过了年,家里的就闹着要出来玩玩。”康熙瞄了留瑕一眼,“家里的”三个字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只是留瑕没听见。
大概留瑕裙下那双天足太明显,店伴一看就知道这一群都是旗人,他连夸带赞、拍手拍膝:“都说旗人疼姑奶奶,果然不假,老爷也是有福的,看着年轻,姑奶奶都这么大了。老爷您这么疼姑奶奶,赶明儿出嫁了,老爷只怕要心疼呢!”
康熙脸上一僵,自己看起来有这么老吗?却听旁边一声笑,原来留瑕听见,绢子掩口,咯咯直笑。那店伴兀自莫名其妙,留瑕轻笑着解了围:“你休胡说,这是我哥哥,不是我爹。”
“哎哟!我说那什么,哪有这么年轻的爹?原来是爷,小的眼拙,小的眼拙……”那店伴连忙恭维了一车好话,哄得康熙不恼,细细地问了一通话。
留瑕回过头去看戏台,戏台上的说书先生一拍板、一敲鼓,就叮叮咚咚地说起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