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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康熙默默地听完,咀嚼着这一阙《采桑子》,要过那本《饮水词》,他知道这是康熙十七年北巡时,性德在巡狩途中所填。那时节,瀚海边上降下大雪,白雪黄沙,奇景少见。他不是很确定性德在什么时间填了这阙词,也许是降雪的晚上,也许是随他去观雪的白天,一望无际的混浊黄沙上,雪片轻盈盈地飘落,即使落在他手上,落在名贵的貂裘上,人间富贵,也留不住纷飞如絮的百转奇花……
“性德亡故后,每次读到这阙词,总觉得……这说的不是雪……”康熙合起书,《饮水词》的封皮已经卷了角,康熙轻轻抚平。“朕觉得,性德‘不是人间富贵花’,生在富贵,财帛声名俱全,可是,人间总是缺憾哪……财子寿不能三全,性德有财有子,但是天不假年,这是满人的人尖子,也是大清的人尖子,天妒英才呀……要是多活十年、二十年,定是一代文宗、一代名将,早知如此,朕该当压他几年、冷他几年,让他官场蹭蹬一阵,磨一磨……都怪朕太急着提拔八旗子弟,折了他的寿……朕想起他就难过……”
“皇上是从皇上的角度看纳兰公子……可按奴婢说,他不是富贵花,是人间一场雨雪,干净来、干净走,生在绫罗锦绣,去是两袖清风。奴婢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可见面时总觉得,他有些儿万念俱灰。朝中的事儿奴婢不懂,可是明珠大人不是清官,这是天下都知道的,纳兰公子那么干净的人,只怕难以忍受吧……”留瑕的脸贴在琵琶颈上,幽幽的目光凝视着蹿动的烛火,轻声低喃,“人间富贵,于其他人是难以割舍,于纳兰公子,则如枷锁铁链,他的元配也不在了,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解脱,倒干净了……”
“你错了。”康熙摇头,他弹了弹书皮,沉重地说,“你没做过娘,不知道为人父母的心情。朕看着性德一路从小侍卫挣到一等虾,谈起他,明珠的神色再淡也透出一股喜兴。性德英年早逝,也许就像你说的,是解脱了,可父母的心情呢?明珠再浑,性德一走,他就像活生生老了十岁。本来,早就该罢他的大学士,只朕也养孩子,好不容易有个成才的儿子,年纪轻轻去了,朕很怜他,所以迟迟不办而已,好在他还有个小儿子,要不,可怎么活?”
康熙说完,深深地看了留瑕一眼,留瑕无语,她哪里听不出来康熙有意提醒着她不要想不开、不要以为死亡就是解脱的意思?虽说愁烦不解,但是总算是感觉到了一些温暖,父母亡故,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也就只太皇太后、太后与康熙照看着她,这就是她少得可怜的亲人。
“奴婢想左了。”留瑕说。
“朕还要批折子,你不用伺候了。”康熙起身下床,提了鞋,依恋地看了她一眼,“去歇息吧!”
苏州.康熙二十八年春
早春的北方还是一片灰蒙蒙的,御舟在水师船队的护送下,渡了黄河,乍然是不同的景象。江南正月嫩绿鹅黄的微凉长风吹送着御舟,航行在千里运河上。
苏北、淮中一带的水路多旋,两江、河运、漕运总督派了大批船舰护航,才保得御舟平稳。一进入江苏心脏地带,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脱离了苏北凶险的河道,入淮扬膏腴之乡,运河边也栽了细柳两行,翠生生地随着蜿蜒的运河往南流去。
正月乙未,御舟入扬州,隔日泊江都,后日驻镇江金山寺,过了苏州之后,康熙还要往浙江去祭禹陵,整个南巡的终点是杭州。自杭州折返后,回到南京处理一切观风所得的结果,从南京启行回北京。
御舟停泊在苏州城内,东风十里杨柳岸,御舟在江南河边轻轻晃荡着,春阳穿过柳树梢头,在河堤上闪着点点金光。苏州的午后,仁宪太后正在船舱里午睡,留瑕坐在太后身边给她打扇,船舱里,只听见蒲扇挥动的声音,半撑起的窗外,可以看见河上波光粼粼,依稀听到水波打在御舟船舷,震起小小的涟漪。
看着窗外,远远地,似乎听见有人唱着苏南小调,柔腻婉转,不是来自前面的皇帝御舟。康熙不会把歌女弄到船上来,他知道这有损皇帝正直清明的形象……
时间似乎正在慢悠悠地从河上流过去,像打了个盹,又好像才刚醒来,留瑕笑了一下,根本就没有人在唱歌,一切都只是一个恍惚之间的奇想,不过,康熙此刻应该正在听歌吧?留瑕淡然地转回头去。
“都说苏州好风光,叫声客人您细听。休说天下无绝唱,且听奴家唱一唱。漫说双溪蚱蜢舟,载不动,姑苏女儿伤心断肠……”歌女按着琵琶,音韵悠扬婉转,一双纤纤玉手轻拢慢捻,一对剪剪双瞳凝睇含情。
康熙坐在一张茶案边,嗑着瓜子,看着十多尺外的歌女,他的唇边浅笑依然,但是眼睛里有种抑郁阴鸷的色彩,他对曹寅说:“明日下杭州,你就不能跟了,你说说看,浙江巡抚金鋐这个人怎么样?”
曹寅扮成个管家模样,站在康熙身后:“回爷的话,金大人处世圆融,奴才跟他往来,他都挺客气,修运河、开荒,也都是出过力的……”
“虎子,你出京几年,学会就坡儿打滚,挺圆滑的嘛?”康熙向那歌女微笑,钩了钩手,让旁边的侍卫打赏。歌女巧笑倩兮,唱得越发卖力。
曹寅心中一凛,却还是欠身说:“奴才只是实话实说,爷说奴才就坡打滚……”
“就坡打滚是驴!”康熙扫了他一眼,曹寅如遭雷击,即使跟在康熙身边已经多年,天威莫测,依然让他极度畏惧,双膝发软,他想跪下认错,但是康熙冷冷地说,“这里多少双眼睛看着,你敢跪下,就预备爬着回南京!”
“奴才……奴才……”曹寅嗫嚅着,不能跪又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他是康熙奶娘的儿子,江宁织造只是五品,没有上奏观风的特权,但是,作为皇帝的奶兄弟,江南官员对他都另眼相看,然而在皇帝面前,曹寅还是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康熙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目光里已经满是温馨:“虎子,你是跟朕……跟‘我’一起长大的,是我的奶兄弟,人家看着你,就像看见我,所以我刻意压着不让你爬得太快,怕人说我有私心,也怕你骄傲。可是,不代表你就要琉璃蛋似的跟着别人乱转,要有自己的想法、见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在背后说人坏话是厚道,但是君父问话,你还隐瞒就是不忠了。虎子,明白吗?”
“奴才明白……”曹寅红了眼眶,康熙的话,说进了他心坎里。
曹寅在人前风光,人后,其实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皇帝的奶兄弟就要被人看不起?他也努力读书、做学问、办事,可是别人就是要说他都是靠着“奶兄弟”爬到五品。他心里窝着委屈,甚至常想,如果不是这个“奶兄弟”,至不济,也有个三品京官能做,不至于每天只能跟丝绸、绣品来往,做个绣工头子而已。
“明白就好了。我这回来,总觉得你不像从前该说就说,在别人跟前,我讲了什么都要进起居注,所以要压着你,特别拉着你来外头,就是要开导开导。我兄弟孤微,就只二哥跟老五能帮点忙,但是他们都在关外带兵,一年见不到几次,就是见到了,也小心谨慎得很,好像树叶掉下都怕砸头,什么话也不敢说。虎子,我的难处,你该知道的。”康熙推心置腹地说,凝视着曹寅,他的表情有些落寞。
曹寅胸中升起一股主忧臣辱的亢奋情绪,他抽了抽鼻子,把那些忧虑小心全都收拾掉,精神抖擞地说:“奴才知道,奴才往后定当尽力效忠,给爷争脸。”
“这就对了,不说这些个,来,听曲子。”康熙呼了口气,拈起一枚蟹粉馒头递给曹寅,“吃。”
“谢爷的赏。”
康熙自己又拿了一枚馒头,慢条斯理地撕着吃,眸中刚来茶楼时的阴沉光芒已经一扫而空。他嚼着馒头,凝神细听,听了半晌才笑着说:“这姑娘唱得不错,虽然听不懂苏州话,不过像百灵鸟叫似的,让人心都酥了。”
“吴侬软语最是动人,爷要喜欢,可要让她来爷的雅座唱一段?”曹寅问。
康熙却摇了摇头,一手支着头,微笑着听,那歌女唱着:“……说不完才子佳人、唱不尽儿女情长,奴家一曲冀君赏,可是那心伤如何讲?姑苏故事好凄凉,江南风吹杨柳上,且把故事系心肠,客人再来姑苏地,莫忘月华楼上奴家名是陈守娘。”
一曲唱罢,楼中响起一阵零零落落的掌声。今日的生意并不兴旺,楼下的杂座十停坐不到一停,有一半是装成客人的侍卫,楼上的雅座也只有康熙、曹寅与几个大侍卫。康熙又让人打了赏,那歌女抱着琵琶上来,盈盈一拜,莺声燕语:“谢爷的赏。”
“你的歌好、人也漂亮,要到了北京,只怕又是个李师师,红遍京城呢!”康熙含笑说。
歌女欠身微笑,腮上两个小小酒窝:“要做李师师得要皇上捧,奴家哪有那福气见到皇上呢?爷今日赏得多,奴家心中过意不去,爷若不急着走,奴家给爷唱一段《少年游》吧?”
《少年游》是北宋周邦彦的名词,传说周邦彦躲在隔壁,听见了名妓李师师与宋徽宗的谈话,写下这阙香艳无比的词作。
“原来是位女校书?好,就听你唱,唱得好,还有赏。”康熙说。
歌女笑靥如花,素手一挑,带了吴语口音的官话依然柔媚:“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唱到此,康熙等人早已半边酥倒,歌女秋波流转,身子前倾:“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我倒真个不想走了!”康熙笑着说,一手支颐,他自己也是皇帝,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妃子们因他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