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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日繁殖的人类中能不能寻出一个!
我看见罗马城边的山原,
忽想起古代那些诗人:
他们赤著双脚,
他们袒著半胸,
他们手持著软竿
躯著一群白羊前进。
他们一面在那原上牧羊,
一面在那原上独吟……
他们是真正的创作者,
也是真正的平民。
哦,可敬的人们,
怎 今日全无踪影?
──原上的草哟,
你们还在为谁长青?
三
啊,现在我进了罗马了
我底全神经好像在爆!
啊,这就是我要徘徊的罗马了!
……
罗马城,罗马城,使人感慨无穷的罗马城。
你底遗迹还是这样的宏壮而可惊!
我踏著产生文物典章的拉丁旧土,
徘徊於建设光荣伟业的七丘之中:
啊啊,我久怀慕的「七丘之都」哟,
往日是怎样的繁华,怎样的名胜,
今日,今日呀,却变成这般的凋零!
就这样地任它乱石成堆!
就这样地任它野草丛生!
那富丽的宫殿,可不就是这些石旁的余烬?
那歌舞的美人,可不就是这些草下的腐尘?
不管它驻过许多说客底激昂辩论,
不管它留过千万人众底合欢掌声,
现在都只存了些销散的寂寞,
现在都只剩了些死亡的沉静……
除了路边行人不断的马蹄车轮,
再也听不见一点儿城中的喧声!
爱国的豪杰,行暗杀的志士,光大民族的著作者,
都随著那已去的荣华,随著已去的荣华而退隐;
荣华呀,荣华是再不能归来,
他们,也是永远地无处可寻!
看罢!表彰帝王威严的市政之堂
只有些断柱高耸,残阶平横;
看罢!奖励英雄功绩的饮宴之庭
只有些黄土满拥,荒藤紧封;
看罢!看罢!一切代表盛代的,代表盛代的建筑物,
都只留得些败垣废墟,摆立在野地里受雨淋,风攻……
哦,雨,洗这「七丘之都」的雨!
哦,风,扫这拉丁旧土的风!
古代的文明就被风雨这样一年一年地洗完,扫净!
哦哦,古代的文明!古代文明是由诚实,勇力造成!
但是那可敬爱的诚实的人们,勇力的人们,
现在的世界,他们为甚 便不能生存?
哦哦,现代世界的人类是怎样堕落不振!
现代的罗马人呀,那里配作他们底子孙!
Cato哟,Cicero哟,Caesar哟,Augustus哟,
唉,代表盛代人物底真正苗裔,怎 便一概绝尽!
……
四
徘徊呀徘徊!
我底心中郁著难吐的悲哀!
看这不平的山岗,
这清碧的河水,
都还依然存在!
为甚开这山河的人呀!
却是一去不回!
这一处是往日出名的大兢技场,
我记起了建设这工程的帝王:
Veapasianus是真正令人追想,
他那创造时代的伟绩,
永远把夸耀留给这残土的古邦!
这一处是靠近旧Forum的凯旋门,
在这一望无涯的断石垒垒中
我好像看见了Titus底英魂:
当他出征远方的功业告定,
回国时,他回国时,
这直达Viasacra的大道之上,
是怎样的拥满了群众,在狂呼,欢迎!
这一处是矗立云表的圆碑,
Trajanus底肖像在顶上端立:
我看了这碑间雕刻的军马形迹,
我全身是禁不住的震慑,
震慑於他住日的盖世雄威!
……
徘徊呀徘徊!
过去那黄金般的兴隆难再!
但这不平的山岗,
这清碧的河水,
都还未曾崩坏!
我只望这山河底魂呀!
哦,速快地归来!
五
归来哟,罗马魂!
归来哟,罗马魂!
你是到那儿去游行?
东方的Euphrates河?
西方大西洋底宏波?
南方Sahara底沙漠?
北方巴尔干山脉底丛杂之窝?
哦,那一处不留著往日被你征服的血痕?
难道今日你为饥饿所迫,竟去寻那些血痕而吞饮?
你可听见尼罗河中做出了快意的吼声?
你可听见Carthago底焦土上吹过了嘲笑的腥风?
哦,归来哟,归来哟!
你若不早归来,你底子孙将要长死在这昏沉的梦中?
──唉唉,Virgilius与Horatsius底天才不存!
Livius底伟大名作也佚散殆尽!
这长安一样的旧都呀,
这长安一样的旧都呀,
我望你再兴,啊,再兴!再兴!
一九二三年四月
但丁墓前
现在我要走了(因为我是一个飘泊的人)!
唉,你收下罢,收下我留给你的这个真心!
我把我底心留给你底头发,
你底头发是我灵魂底住家;
我把我底心留给你底眼睛,
你底眼睛是我灵魂底坟茔……
我,我愿作此地底乞丐,忘去所有的忧愁,
在这出名的但丁墓旁,用一生和你相守!
可是现在除了请你把我底心收下,
便只剩得我向你要说的告别的话!
Addio, mia bella!
现在我要走了(因为我是一个飘泊的人)!
唉,你记下罢,记下我和你所经过的光阴!
那光阴是一朵迷人的香花,
被我用来献给了你这美颊;
那光阴是一杯醉人的甘醇,
被我用来供给了你这爱唇……
我真愿作此地底乞丐,弃去一切的忧愁,
在我倾慕的但丁墓旁,到死都和你相守!
可是现在我惟望你把那光阴记下,
此外应该说的只有平常告别的话!
Addio, mia Cara!
灵石岛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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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新诗选
王家新(1957… ),出版的诗集有《纪念》(1985)、《游动悬崖》(1997)等。
帕斯捷尔纳克 最后的营地 守望 送儿子到美国 转变 日记 诗 挽歌 伦敦随笔 旅行者 一九九八年春节 叶芝 斯卡堡
帕斯捷尔纳克
不能到你的墓地献上一束花
却注定要以一生的倾注,读你的诗
以几千里风雪的穿越
一个节日的破碎,和我灵魂的颤栗
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
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
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剧
你的嘴角更加缄默,那是
命运的秘密,你不能说出
只是承受、承受,让笔下的刻痕加深
为了获得,而放弃
为了生,你要求自己去死,彻底地死
这就是你,从一次次劫难里你找到我
检验我,使我的生命骤然疼痛
从雪到雪,我在北京的轰然泥泞的
公共汽车上读你的诗,我在心中
呼喊那些高贵的名字
那些放逐、牺牲、见证,那些
在弥撒曲的震颤中相逢的灵魂
那些死亡中的闪耀,和我的
自己的土地!那北方牲畜眼中的泪光
在风中燃烧的枫叶
人民胃中的黑暗、饥饿,我怎能
撇开这一切来谈论我自己
正如你,要忍受更剧烈的风雪扑打
才能守住你的俄罗斯,你的
拉丽萨,那美丽的、再也不能伤害的
你的,不敢相信的奇迹
带着一身雪的寒气,就在眼前!
还有烛光照亮的列维坦的秋天
普希金诗韵中的死亡、赞美、罪孽
春天到来,广阔大地裸现的黑色
把灵魂朝向这一切吧,诗人
这是苦难,是从心底升起的最高律令
不是苦难,是你最终承担起的这些
仍无可阻止地,前来寻找我们
发掘我们:它在要求一个对称
或一支比回声更激荡的安魂曲
而我们,又怎配走到你的墓前?
这是耻辱!这是北京的十二月的冬天
这是你目光中的忧伤、探寻和质问
钟声一样,压迫着我的灵魂
这是痛苦,是幸福,要说出它
需要以冰雪来充满我的一生
最后的营地
世界存在,或不存在
这就是一切,绝壁耸起,峡谷
内溯,一个退守到这里的人
不能不被阴沉的精神点燃
所有的道路都已走过,所有的日子
倾斜向这个夜晚
生,还是死,这就是一切
冬日里只剩下几点不化的积雪
坚硬、灿烂,这黑暗意志中
最冰冷的
在死亡的闪耀中,这是最后的
蔑视。高贵。尊严
星光升起,峡谷回溯,一个穿过了
所有港口、迷失和时间打击的人
最终来到这里
此时、此地。一,或众多
在词语间抵达、安顿,可以活
可以吃石头
而一生沧桑,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
及高高掠过这石头王国的鹰
是他承受孤独的保证
没有别的,这是最后的营地,无以安慰
亦无需安慰
那些在一生中时隐时现的,错动石头
将形成为一首诗
或是彰显出更大的神秘
现在,当群山如潮涌来,他可以燃起
这最高的烛火了
或是吹灭它,放弃 一切
沉默即是最终的完成
守望
雷雨就要来临,花园一阵阵变暗
一个对疼痛有深刻感受的人
对此无话可说
你早已从自己的关节那里感到
这阴沉的先兆,现在
它来了。它说来就来了
起风的时刻,黑暗而无助的
时刻!守望者
我们能否靠捶打岩石来承担命运?
如果我们躲避这一切,是否就能
在别的地方找到幸福?
守望者!你的睫毛苦涩
你的双手摊开,
而雷雨越过花园那边的城市,阴沉沉地
来了。没有别的
你只能让你的疼,更疼
你只能眼看着花园,在另一个世界的反光中
变暗,更暗
一动不动,守望者!把你的生命
放在这里
让亲人们远走他乡
让闪电更彻骨地进入这片土地
花园会亮起来的
而与黑暗抗衡,你只需要一个词
一个正在到来的
坚定而光明的
词
送儿子到美国
从中国东海岸,到美国西海岸
中间隔着一片梦幻的海洋;
是什么在揪住我的心?儿子
知道飞机的轮子
轻巧地落在旧金山海湾机场。
分不清是阳光还是雪光,远山发蓝,
衣领内仍留着一片北中国的寒霜;
孩子,别一直揪住我的手,
在这迷宫闪耀的转机大厅,
你会找到你的通道。
茫茫时空已使一只小鸟晕眩
接下来会是什么?儿子,系好你的
李宁牌球鞋。让我们再见
让我在每一首诗中为你祝福;从此
从你到我隔开一片梦幻的海洋。
转变
季节在一夜间
彻底转变
你还没有来得及准备
风已扑面而来
风已冷得使人迈不出院子
你回转身来,天空
在风的鼓荡下
出奇地发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