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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婉青走进办公室,感觉到一股霉味有点呛人,连忙把窗户全打开。上周五她就没来上班,接着是周末,周日上午她到了厦门,今天中午才回马铺,算起来有四天没来办公室了,门窗紧闭着,空气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她的心情也同样不好。
那是星期六晚上,她从“七匹马大排档”吃了晚饭回家,已经快10点了。她打开电视,看了会儿“超级女声”,心如止水,好像在看一群人耍着猴戏。电话来了,家里的固定电话响起彩铃,一看来电显示,是在厦门的老公打来的。她不想接。老公肯定是有事才会打电话的,她要让他在电话那头焦急。这个法律意义上的老公,早已有名无实。开头是她不愿意离,现在是他不想离,两个人就这样耗着熬着。她对他也恩尽义绝了。只是他们有个十一岁的儿子,被他送进厦门一家全封闭全寄宿的贵族学校,成为他们之间绝无仅有的最后纽带。那首《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唱了一遍,歇了一下,又唱了起来。这首歌是她百听不厌的,所以才会选来当作彩铃,再听一遍也无妨。她的手机号码换过了,老公不知道,所以他只能一遍一遍地打家里的电话。那天晚上,她在听了五六遍的彩铃歌曲之后,终于有点听烦了,这才接起电话。
老公说,儿子学校来电话了,傍晚时他把脚脖子扭伤了,儿子一直哭,跟老师请假两天,老师同意了,让家长明天上午去接。老公的表述很简捷,庞婉青听了之后也没有明显的反应,儿子虽然是她生的,但她从小就很少带他,又好多年没有生活在一起了,母子间的感情变得很生份。老公说,我明天早上的航班飞深圳,你过来接他回家。她本想说,我没空。但老公把电话挂掉了。
睡觉前她怕睡过了头,调了手机闹钟。6点整,闹钟刚一响起,她就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收拾一下,再准备一些行李物品,到外面店里吃了早点,就坐三轮车赶往车站,正好赶上开往厦门的早班车。
庞婉青从厦门松柏车站打的来到儿子的学校,办了手续将他接了出来。第一眼看到几个月没见面的儿子,感觉他差不多长到自己的腰带一样高了,她心里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但是儿子对她很冷淡,只是问,你怎么来了,我老爸呢?她说,他没空。她想把儿子揽过来一下,然而他的手把她推开了,她的心一下就凉了。
坐的士回家时,儿子不愿和她坐在后排,抢先坐到了前排。老公家在前埔小区的一套楼中楼,从法律上说,这也是她的家,但她对这个家是陌生的,甚至是排斥的,她感觉像一个意外闯入者一样唐突。回到家里,儿子走进自己的卧室,就把门关上了。看他走路的样子,扭伤的脚一点也不严重,她猜想他可能是受不了学校严格的规章制度,找个借口回家玩几天的。他根本不想理她,她也对他无话可说。儿子虽然是儿子,但是情感的隔阂,他们和陌生路人毫无二致。家里有个保姆,是老公家的什么远房亲戚,买菜、做饭、拖地板、洗衣服,全套家务都包了。庞婉青在家里也没事干,就独自出门到南普陀烧了一炷香,又到鼓浪屿走了几条老街,在中山路吃了肯德基才回家。刚离开肯德基时,她想给儿子带条鸡腿或别的什么,但只是想一下就打消了念头。回到家里,保姆在洗衣服,儿子在房间里上网,一听到她回家的声音,就把房门关上了。她也懒得理他,就走进自己的房间。这家里到底有一间属于她的房间,平时没人住,只是她偶尔来,住一两个晚上。她躺在床上,找了一本过期的《读者》看了几篇,就睡了过去。第二天,她想走了,回马铺上班,虽然她在马铺电信局很自由,不高兴的话几天不上班,连局长也不敢管她,但她还是想走了。她听保姆说,老公下午一点多的航班回到厦门,她不愿意和他碰面,更是应该走了。走之前,她还是希望和儿子说几句话,她没想到儿子定定地看她一眼,便扭过头去,从嘴里飘出了一句话:听老爸说,你是个坏女人。这句话石破天惊,不过庞婉青没有晕倒,她努力地挤出笑容,对儿子笑了一下。
20·庞婉青(2)
庞婉青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朱局长走了进来。这个肥头大脸的朱局长叫作朱高生,被她改作谐音的“猪哥生”。猪哥是马铺话,意谓种猪。几年前朱局长带她到外地开会,晚上赖在她的房间里不走,借着酒兴来抱她啃她,见硬的不行,还跪下来求她,她就施舍一样让他上了一回床。从此,他像被她捏住了七寸似的,不仅给她安排了个人办公室,委以重任,对她迟到早退旷工之类的事情一律不过问。
“你上午到哪里去了,不是睡懒觉吧?”朱局长笑眯眯地说。
庞婉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
“我打你电话,没人接,打你手机说是关机,中午到你家门口去敲门,又敲不开,我差点都想报110了。”朱局长走到庞婉青面前,歪着头看了一下她的表情,生怕她不高兴,努力显出和颜悦色地说。
“到厦门,刚回来。”庞婉青懒洋洋地说。
朱局长哦了一声,让庞婉青从单位小金库取二万现金出来,他要用。庞婉青把保险柜的钥匙放在桌上,让他自己取。朱局长把两叠百元钞票塞进提包里,想伸手摸一下庞婉青的脸,见她把脸扭了开来,就讪笑着走了。
庞婉青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打开电脑上了QQ,一下就看到“坏蛋”的头像在晃动。那是他给自己留的言:“亲爱滴狐狸,你在做啥米?我在想你,你也在想我吗?上班忙,老板又要派我去温州。可能不能上网和你聊天,我有空会发短信给你。昨晚我托一只蚊子去找你,让它告诉你我很想你,并请它替我亲亲你,因为现在我无法接近你!它会告诉你我多想你!你问我爱你有多深?大包代表我的心!”
线上还有几个好友,有一个网名叫作“帅得惊动国务院”的,也曾经对她穷追猛打,公开要求一夜情,她认识“坏蛋”之后就不大理他了,现在她甚至提不起聊天的兴趣,随即下了QQ,打开一个音乐网站,点了一首歌《两只蝴蝶》。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亲爱的你跟我飞,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追逐你一生,爱恋我千回,不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等到秋风尽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
庞婉青微微闭上眼睛,沉浸在忧伤而又喜悦的旋律里。她想起七八岁那年,她吵着母亲要吃荔枝,母亲答应明天给她买,但是接连三天忘记买回来,第四天买回来了,她却一颗也不想吃,母亲剥了一只给她,她把它吐了出来,气得母亲打了她一巴掌。她还想起十二岁初潮那一天,吓得直哭,担心自己会流光了血,然后死去。有许多往事纷纷纭纭,像雪花一样飘落在脑子里,随即又消融了,没有了……
那天晚上,她走到民主路口,遇到了老同学陈炳星。那只是偶然的一次相遇,却使她的命运发生了必然的变化。许多年之后,她有一阵子像哲学家一样苦苦地思索,要是那天没遇到陈炳星,命运会是怎么样的走向呢?这是一个过于深奥的问题,她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其实,遇到陈炳星只是一个开端,正如一个人要走到五楼,必须先走到一楼一样。遇到陈炳星便是她命运转机的第一级台阶。
那天晚上陈炳星说,罗汉城他们叫我到那边大排档喝酒,你也去吧,都是老同学。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和陈炳星一起去。她的出现,令几个老同学欣喜异常。她也很久没这么开心了,一个个叫出他们的名字:罗汉城、廖强生、胡长生、简大明……最后一个叫不出了,看着面熟,就是叫不出名字。那张长条脸并不陌生,他的眼光定定地看着庞婉青,看得她不好意思起来了。他说,我也是同学呀,你就叫不出?庞婉青鉴定般认真地看他一眼,果断地下结论:你不是我文科班同学。那人笑了,说你眼光不错,其实我跟大家是同一届的,但我读到高中一年级就退学了。罗汉城对庞婉青说,你不知道他是谁呀?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十八子”。庞婉青不由哦了一声,在她记忆中,“十八子”是马铺一中轰动一时的人物,他见义勇为从水里救过两个溺水儿童,他又爱打架,曾经把学校一个副书记的门牙打落了两根。庞婉青顿时有见到明星的感觉,激动地问他,你为什么叫作“十八子”?他说,我叫李南靖,木子李,拆字就是“十八子”,其实并没什么特别含义。
20·庞婉青(3)
那天晚上散场了,罗汉城他们都是骑自行车来的,只有十八子骑的是摩托车,他对庞婉青说,来,我送你回家。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好!庞婉青干脆地应了一声,跨起脚坐上他的摩托车,呼的一声,摩托车驮起庞婉青向前面的夜色里奔去,把她的几个同学丢在那里发呆。
那天晚上十八子把摩托车开得飞快,庞婉青有些害怕地尖叫起来,他更是加大了油门,挑战似的说,你要是怕,就抱紧我。庞婉青想,抱就抱,怕什么?她一下就用两只手揽住了十八子的腰。十八子却把车速减了下来。
那天晚上十八子把庞婉青送到了家门口,用一种深情的眼光盯着她说,我明天再来找你。庞婉青说,你别来。第二天晚上6点多,庞婉青听到一阵摩托车声,就知道他来了,她克制着自己不往外张望,又忍不住拉长耳朵谛听外面的动静。滴、滴、滴,十八子按了三声喇叭,突然扯开嗓子大喊:庞婉青!庞婉青!庞婉青!庞婉青心慌意乱地从家里走出来,对他说你别喊了,就爬上了他的摩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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