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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十年前的一场大火,烧掉了劝业场和县府衙门。
一次意外的机缘解决了我的疑难。我的洗衣妇在阁楼上晾晒衣服,发现了一只篮子,里头塞满了一团破烂、刨花和书本。全家都晓得我爱读书。我的管家婆这时正跟我坐在一起。
面对我的稿本,我正咬着笔头,寻思总结乡下说长论短的经验。管家婆得意洋洋,把一只篮子拖进我房间,高兴地大叫:“有书!有书!”
“有书!”我应和着,狂喜地奔到篮子旁边。确实,我见到一堆书,绿的和蓝的封面——这是一批陈年皇历。这个发现使我热情立即冷却,但我总算高兴得到这个意外之物,因为那终归是书籍啊!慷慨解囊,我赏给那个洗衣妇半个银卢布。
等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便翻阅这些皇历,很快我便被强烈地吸引进去了。这些皇历,从1744年到1799年,五十五年没有间断。通常附加在历书上以备记录之用的蓝色纸页,写满了老式字体的文字。瞥一眼这些文字,我吃惊地发现,它们不但记载了风雨晦明的变化以及陈年流水账目,也有关于戈琉辛诺村的沿革的简短的叙述。我立即动手分析这批珍贵的笔记并且很快发现,这些笔记保持着严格的编年顺序,构成了几乎整整一个世纪内我的祖传田产的一部完整的历史。此外,还包含着经济、统计、气象以及其他科学观测的取之不尽的材料。从此以后,研究这些笔记完全占住了我的时间,因为我看出有可能从中整理出结构谨严的、令人心旷神怡和富于教育意义的文章。钻研这批无比珍贵的文献之际,我就开始寻找戈琉辛诺村村史新的根源。接着,获得的证据无比丰富,令我吃惊。我花了整整六个月做资料研究,然后,进入早已期待的著述工作,多亏上帝开恩,我终于完成该项著作,其时为一千八百二十七年十一月上浣之三日。
此刻,好似那个其大名我已忘却的某个与鄙人相类的史学家一样,完成了甘苦自知的巨著,放下笔来,黯然伤神,步入花园,思绪万端:我完成了何等的功业呵!我觉得,写完戈琉辛诺村源流考以后,这个大千世界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已经尽了我的职责了,我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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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我提供一份我编写戈琉辛诺村源流考的原始材料的清单如次:
1.陈年皇历总汇。共五十四部。其开首二十部尽皆老式翰墨及官衔。其按年序之记载是我曾祖父安得列·斯杰潘诺维奇·别尔金之所为。此记述明确、简短。例如:五月四日,雪。特里希卡因病挨打。六日,栗色母牛死。先尼卡因酗酒挨打。十一日,天气晴朗。小雪。猎兔三只。如此等等。其间并无任何微言大义……其余三十五部,显见得出自许多人手笔,大都由所谓掌柜笔法写成,或附头衔,或无头衔,大体上文字啰嗦,语无伦次,并且毫不遵守拼写法的规则。也间或发现女性的笔触。这部分有我祖父伊凡·安德列耶维奇·别尔金及祖母、也就是祖父的夫人叶甫普拉克西娅·安得列耶夫娜的笔记,此外,还有总管戈尔波维茨基的记录。
2.戈琉辛诺村教堂执事写的编年史。这份奇妙的手稿我发现于神父家,他曾娶编年史家之女为妻。开头数页被撕掉,神父的几个儿子拿了去糊风筝。一只风筝飘落我的庭院当中。我拾起,打算还给小孩,顷间发现,那上头写满文字。看几行就得知,这风筝就是编年史所制成,幸好我仍然来得及将剩余部份救了下来。这份编年史,我以两斗半燕麦购下,其立意之精深,文辞之华美,着实令人叫绝!
3.口口相传的志怪。我本人从未轻视任何传闻。但这次尤其应该感谢阿格拉菲娜·特里封诺夫娜。她是村长阿夫杰伊的母亲,据云曾经当过总管戈尔波维茨基的姘头。
4.户口花名册。附有历届村长的批注(人口统计及死亡记载),这部分跟村民道德风尚及经济状态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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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国土,按其首都名称,叫做戈琉辛诺,在地球上占有二百四十俄亩有余,人口六十三人。它北面毗连卢霍沃村和别尔库霍沃村,这两村的居民都贫穷、瘦弱、矮小,而高傲的财东则崇尚武艺,就是说,会打野兔。它的南面以西夫卡河为界,河对面是卡拉切耶沃自由农民的领地。这些自由农民是一批不安分守己之人,以豪勇凶残著称。其西陲伸展着绿草如茵的田野,那是查哈林诺,在聪慧开明的地主治下安享太平。东边紧紧连接一片不毛之地和不能通行的沼泽,那儿只生酸莓,那儿只有单调的蛙声,迷信传说那儿有鬼。
附记
那沼泽名叫鬼窟。据说,曾经似乎有一个不大聪明的牧猪姑娘在离那个荒无人烟之地不远处牧猪。她怀孕了,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圆满解释受孕的原因。老百姓一致认为是沼泽中魔鬼造孽。但这个传说不值得史学家的注意,而在尼布尔之后要再相信这类无稽之谈,那就不能原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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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戈琉辛诺村便以物产丰富及气候宜人著称。裸麦、燕麦、大麦和荞麦在其肥沃的土地上生长繁茂。白桦树林与松树林供给居民以栋梁之材与枯倒枝干,或供建造,或做柴烧。核桃、草莓、覆盆子和越桔从来不缺。蘑菇多得很,把它们淹在酸奶油里,非常好吃,虽然于健康并无裨益。池塘里有的是鲫鱼,而在西夫卡河里则有梭子鱼和鳕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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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琉辛诺村的居民大都中等身材,体格结实,孔武有力,眼睛灰色,头发淡褐或者火红。妇女们的鼻子稍微上翘,高颧骨,身子富泰。
附记:
“壮婆娘”这个叫法在村长给户口花名册所作的批注中常常见到。
男子汉性格老实、爱劳动(尤其在自己的耕地上),英勇尚武:他们中许多人敢于只身猎熊,并以拳击斗士在周围一带出了名。他们大都酷爱纵酒。妇女除了料理家务之外,还分担男人的大部分劳动,敢作敢为,不亚于男人,她们中很少有人怕村长。她们组成了一支强有力的卫队,彻夜不眠在主人院子里巡逻,被称为“执戈娘子军”(由斯拉夫语“戈矛”一词变来)。执戈娘子军的重要职责是用石头打击铁板,以警告歹徒。她们很贞节,一如其姿色。对于非礼的举动,她们必报以严肃与爽快的回答。
戈琉辛诺村的居民很久以来就生产丰饶的商品:桦树皮、树皮编制的篮子和鞋子。西夫卡河对他们做买卖提供方便。春天涨水,他们坐独木舟渡河,象古代斯堪的那维亚人一样。
其余季节,他们涉水过河,先把裤脚卷齐膝盖。
戈琉辛诺村的语言无疑是斯拉夫的一支,但和俄语一样,跟斯拉夫语有些差异。它有许多省略词与断尾词,几个字母完全消失或用其他的代替。不过,大俄罗斯人跟戈琉辛诺人很容易在交谈时互相了解。
男人一般在十三岁时跟二十岁的女人结婚。老婆打老公,可打四五年,这以后,老公便着手打老婆。由此观之,男女双方都各有其行使权力的期限,两不吃亏,此均势一直保持下来。
葬礼仪式按如下程序举行。亡人升天的当日即将他抬到墓地,这是为了不让死人在小茅屋里无端占据多余的一席之地。因此之故,有时不免发生如下情况,即死人在棺材里被抬进墓地之时,他却在那里头打喷嚏或打阿欠,这倒使其双亲快活死了。寡妇哭她的丈夫,边号啕边诉说:“我的光明!我的英勇的当家人!你把我扔给谁呢?我用什么来悼念你呢?”从墓地回来以后,丧事开张,以悼念亡人在天之灵,亲朋戚友喝得烂醉如泥两三天,或者整整一个礼拜,这可得看对亡人奠祭的虔诚与热心的程度而定。这些农村葬礼仪式一直保留到今天。
戈琉辛诺村人的装束,是把上衣罩在裤头上面,这便是发源于斯拉夫人的特征。冬季他们穿羊皮袄子,但更多地是为了好看,并不全是为了御寒。因为羊皮袄通常只挂在一旁肩膀上,而在需要活动筋骨的轻微劳动之际,他们就干脆脱下皮袄。
科学、艺术和诗歌在戈琉辛诺自古以来处于兴旺发达的状态。且不说神父和教堂神职人员,居民大都识字。编年史记载有个叫金连琪的地方自治会书记,生活于1767年前后,他不但右手会写字,连左手也会写字。这位非凡的人物以书写各类信札、呈文以及私人文件而远近闻名。他为自己的艺术,为自己爱管闲事,为自己插手各项重要事务而不止一次吃过苦头。他下世时已是衰朽之年了,其时他正练习用右脚写字,因为用两只手写的字已经过于出名了。他对戈琉辛诺村的历史发挥过重要作用,这点读者往下看就会明白。
音乐永远是受过教育的戈琉辛诺村人喜爱的艺术。三弦琴与风笛愉悦敏感的心灵,直到如今还在各家各户,尤其在装饰有松树与双头鹰的雕刻的古风尚存的公会堂内时时演奏。
诗歌也曾在古时的戈琉辛诺村繁荣过。阿尔希普—雷索伊的诗作,如今年青一代记忆犹新。
那些诗作论其温柔敦厚之旨,不亚于著名的魏吉尔①的牧歌,观其描摩万象之笔,实在远远超过苏玛洛可夫②先生。虽然在浮辞艳句方面,它们比我国诗神的最新的作品要略逊一筹,但论工巧与机锋,两者不相上下。
①魏吉尔(公元前70—19),罗马诗人,其主要著作为《伊尼德》。
②苏马罗可夫(1717—1777),俄国诗人和戏剧家。
下面引一首讽刺诗为例以资说明:
安东村长很匆忙,
记录册子怀中藏,(重复一遍)
赶到主子庭院里,(重复一遍)
忙把册子呈献上。
主人拿起看一看,
搞不清那上头写的啥名堂。
哎呀!安东大村长!
你把贵族老爷都偷光,逼得全村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