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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锦珊的家居在薄扶林,几年前以四百多万元买下的二十多呎公寓,现时值一千四百万元。
地方的确宽敞,最难得还有个天台,让孩子们可以在那儿烧烤。
几个女同学围拢起来,七嘴八舌的就合力游说伍婉琪,道:
“只有你一个人跑到加拿大去,叫我们一班旧同学团叙时总有遗憾,还是回来吧!”
“可不是吗?两年前你移民时,老劝你别把般含道的房子卖掉,现今回来就可不费周章了。”
“好几个高级公务员退休了,都在企业界混出个名堂来,认真是工照打,高薪照支,有什么不好?”
伍婉琪没有太强烈的响应,认真一点说,她并没有表态。
直至再回到温哥华,一脚踏入家门,脱掉了沾满雪花的小靴时,她才大大的吁了一口气,跌坐在火炉前的梳化上。
“是累了?”陶杰问。
“不是累,是解脱、解放。”
“什么?”陶杰奇怪地望了妻子一眼。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伍婉琪问。
“不。你不喜欢香港?”
“是的。”伍婉琪答。
“为什么?”
“没有喜欢的资格。”
“婉琪,你说什么笑话?”
“你以为是笑话吗?我是认填的。”
“可是,婉琪,我已决定回加拿大来收拾一切,返港去投效协和了。你一直知道我这个意向,你没有提出过反对。”
“可我也不曾表示过我赞成。”然后伍婉琪再补充:“当然,这也不是笑话,我是认真的。”
“我不明白,你别兜圈子说话,回香港去有什么不好?喜欢香港也要什么资格吗?”
“当然了。”伍婉琪提高了嗓子响应。
她这个反应无疑是强烈得令陶杰微微吃惊。
伍婉琪却整个人重新站起来,站到丈夫的面前去,说:
“你要我不兜圈子,坦率说出我的感觉,可以呀!你听着,以我们这种身家的人,现在回香港去重建家园,就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夹心阶层了。不是吗?
“陶杰,你心里难道没有一条数?单是把我们从前在香港住屋的水准讨回来,就要一千五百万,去掉你身家的一半,何必?”
陶杰没有待妻子说完,就拿话塞她:
“有这个必要吗?协和有房屋供应。”
“对呀!英皇道一千呎的公寓,走下来就是地铁站,方便至极,对不对?”伍婉琪近乎咆哮:“拿这样的居住环境来换这儿有室内游泳池,户外有网球场的花园洋房,在于我们这个年已半百的时刻,图个什么呢?”
陶杰心中有气:
“老搁在这儿,冬天是雪,夏天是雨,你就不闷?”
“闷不过跟你跑上大陆的那几天,整天无所事事,白天逛街,简直没气氛,那些友谊商店几乎连洋游客都不愿光顾了,到处是参差不齐的旧房子,脏脏腻腻的。晚上跟那些大陆人碰杯喝酒,言不及义的瞎应酬,这叫做打交道,建关系,真真吓死人!以后再有这种场合,认真恕我失陪。”
“婉琪,请别这样子说话,对祖国心存轻蔑是说不过去的。”
“是吗?那么,就原谅我不识抬举好了。不错,中国日益富强,有目共睹,但我没有能耐在她的这个转型蜕变期中成为一分子,我已被西方文明宠坏了。别的都不去说它,只是一走进那些乌灯黑火的大陆公寓内,我就心里发毛。整个气氛都不对劲,仍然是跟外国的生活质素有太大太大的距离,要我陪着你老往中国大陆公干,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伍婉琪是有点越说越气,继续道:“你呀!竭力巴结的那个什么单位领导层,他们的几位所谓夫人,团团围着我说:
““香港人真没有像你这样俭朴,这一身服装比我们穿的还老实,真难得呀!”
“我的天!她们穿那种利源东西街都几乎不屑卖的彩色平价花裙子的人,怎么晓得我穿的是佐治阿曼尼的招牌货式。俭朴?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一件上衣够买她几个人几年的衣饰。若要日中跟这种女人打交道,太太吃不消了。我们根本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我们都是中国人。”陶杰忽然理直气壮地说。
“好了!”伍婉琪举起手来,道:“别跟我来这一套,你真要发表一篇美丽动人的演辞,是找错对象了。陶杰,你若坚持回港工作,不妨考虑从政,香港人需要你激发起他们的民族感爱国心,但休想感动我。”
“婉琪,我们别把话题带到老远去,请转我说一句真心话。”
“你说。”
伍婉琪叫丈夫说出他心里的话语,可是,陶杰又忽尔说不出话来。
他讷讷的似有很大的为难。过了好一阵子,才倒抽一口气,勇敢地挺一挺胸膛,对妻子说:
“我希望有事业的第二春。”
伍婉琪凝望着丈夫。
半晌,她爆出笑声来,如雷般响亮。
“为什么这样笑我?”陶杰显然不高兴。
“你看看自己那副样子,像是告诉妻子,你是在闹婚外情似。”
这就是暗示陶杰的事业第二春是一个暧昧的行动,并不被人拥戴和支持。
伍婉琪甚至对丈夫说:
“你的这个年纪去寻求事业的第二春,无异于临老入花丛。有朝一日,我告诉你,我也有第二个春天时,你可别觉得惊奇。男人五十过外可以重振雄风,事业有另一番天地,女人一样能发挥魅力。”
伍婉琪说话的神情定不屑的,语调是尖刻的,态度是狂傲的。
“我并不知道你会是这种心态。”陶杰说。
“对,因为你挑战我的生活和我现今的所有。”
陶杰太不服气对方这样说了,高声道:
“你并不为我着想。”
“为你着想才不要回去,从前说到底是高官,千人敬奉,万人拥戴,出入有司机,住三千呎的洋房。现今回去,全部生活享受打五折,我不觉得你受得了。”
“人在奋斗的历程上不能要求太多的享受。”
伍婉琪冷笑,道:
“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年纪不该在四十以上。”
“国家领导人高龄者众,事业依然如日中天。”
“十二亿人口之中有几个是领导层?轮到你吗?”
“我们在针锋相对。”
“应该说我们都在据理力争。可惜的是,你这道理跟我的不同。”
“那就只有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陶杰并没有觉察到他的这句话令伍婉琪一征,心上猛力地抽动一下。
她真的没有想到丈夫在这个年纪还有如此一个事业第二春的憧憬。
为了实现这个美丽的幻想,他开始置她的感觉与意见于不顾。
伍婉琪想,记得自己在未移民之前,在港的女朋友就不断提点她,说:
“你呀,得看牢你的陶杰,高官厚禄,不知能吸引多少初出道的女娃。现今的女孩子很现实,晓得生活不只是爱情,年纪轻轻的就立心要把自己那些上司追求到手者众,无他,坐享其成。这些女孩子呀,才不管别人的家庭齐全幸福。还有,男人一样有更年期,最爱证明自己还是能对异性超一定的吸引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重拾信心,觉得有人需要,对他们很重要。所以,小心看管。”
伍婉琪不至于如影随形地看牢陶杰,但,也不是不受朋友影响,亦相当留意丈夫的行动。
这些年都过去了,夫妇俩携了儿女到加拿大打算开始享受晚年,就下意识地对丈夫的看管松懈了。
反正是朝见日晚见面,能有什么变动。
她没有想过男人五十的外鹜之心,不一定发泄到男女关系上。
她丈夫在做的绮丽梦想,是在事业上重振雄风,以此来确定他仍是受社会欢迎的想法。
伍婉琪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曾经作过别的女人在争取陶杰上,一较高下的心理准备。
她很有把握她会赢。
主要是因为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再加两个亲骨肉,就令她站于不败之地。
可是,她没有想过对手会是陶杰的事业第二春。
这令她措手不及。
在不知如何自处的惶恐中,她悔气地选择了放弃。
就让陶杰去做他的春秋大梦好了。
梦醒了,自然会回到自己身边来。
正如那些临老入花丛的人,贪慕少艾,当然有一阵子的身不由己的迷恋,一旦钱财被骗光了,就会蓦然惊醒过来,匍匐在地上求老伴收留。
伍婉琪苦笑,一转身就回房间里去。
实情的确是在陶杰回香港转了一圈后,夫妇二人处于冷战状态。
明显地,彼此都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
非但没有妥协的意愿,而且还各自邀请盟军,加强自己一方的实力。
不消说,陶杰一手就把女儿抓着,要她的支持。
这日,他特地的开车去接女儿下课,然后跟她一起到四季酒店的咖啡厅去喝下午茶。
陶秀看着父亲一直陪她吃芝士蛋糕,却没有说话,便忍不住问:
“你这一阵子有心事?”
陶杰苦笑:
“都说有个女儿比儿子好,就是为了女孩子家心细。”
“爸爸,你别夸奖我,陶富是继后香灯的人。”
陶杰忍不住笑起来:
“你的语气像你祖母。”
“爸爸,究竟有什么事?为了你的前途?”
“嗯,你说,我该不该回香港去?”
“这不是一个问题。”
“什么意思?”
“你问错了问题了。”
“为什么?”
“你应该问自己该不该移民到这里来。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根本就不存在回航与否的困扰。”
陶不定睛看陶秀,发现她比她实际年龄成熟得多,十六岁的女孩子,在她学校是一连两年蝉联的优异生,自然有相当分量。
陶杰在惊骇之余,的确安慰。
是的,应该斧底抽薪,问题就不存在了,也就是说迎刃而解。
陶秀已帮助他寻求到一个答案。
“陶秀,你会支持我回香港吗?”
“会。不单嘴上说,还会以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