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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长与德川家康结盟之后,已无后顾之忧,他放心向西拓地。和他接壤的西邻,就是他丈人的领地美浓。他丈人斋藤秀龙是个谲诈多疑极富心机的人,出身微贱,由于几次背叛了他的主上,赚到了不少利益,篡夺的结果,成为美浓地方的强人。二十多年前信长的父亲信秀和斋藤之间打过几次仗,互有胜负,结果双方讲和,结为儿女亲家,斋藤有女很美,名叫浓姬,许配了给信长为妻,信长那时已经二十岁,有名的举止粗野,落拓不羁,在许婚之前,老丈人放心不下,想先看看这位东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约定在尾张的富田小镇里的正德寺会面。斋藤早就到场夹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等候信长到来。信长如期而至,只见他一头蓬松乱发,衣着奇特,腰系绳索,虎皮豹革横一块竖一块披了满身,大踏步走进庙宇之后,便到屏风后换装,不一刻又转了出来,这时他整了装潇洒飘逸,容光焕发,判若两人,昂然地不与周围众宾客为礼,直入大厅内,占据了上席而坐。他丈人进来时,他也不理,经人介绍后,他叫道:“您怎么这么像那杂在人群里看热闹的老头儿!”足见得他观察入微,连看热闹的群众都没有放过。翁婿二人谈得十分投机,酒宴过后老斋藤自送信长数里,依依不舍。《外史》记道:
既别,目送久之,曰、吁乎,美浓一国,吾终不得不为之贽币也。
老斋藤果然预料得一点也没有错,为了招这个女婿,整个美浓会像妆奁一样,赔了过去。
老斋藤防他的女婿,不能算不紧,他有两员大将替他保卫疆土,信长奈何他们不得,不过信长却另有办法,他是惯用反间计的人。于是每夜偷偷起床,天曙再悄悄回来,浓姬(他夫人)焉有不起疑而加以查询的。最初他支吾其词,被追迫得紧时,才好像不得已地吐露真言,并且再三嘱咐他妻不得泄漏,说是老斋藤部下那两员大将已向他投诚,并且预备杀了她爹之后,举火为号,因此他必须每夜起来观看有没有火光。浓姬听罢大惊,但怎么能不去暗暗通知她爹!结果本已多疑的斋藤,上了当,把这两员大将杀了。老斋藤除了不该杀他的大将,更不该溺爱他的少子。长子吃了醋,居然弒父杀弟,不久自己也得了癞病而亡。美浓就这样轻轻易易地真成了浓姬的嫁妆,到了信长手里。
美浓入了信长怀抱之后,他西进的愿望又跨进了一大步。永禄十年出乎他意料之外,京都向他伸出一只手来。
贫穷的皇室,这时真是无以为炊了。幕府早已自身难保,谁还能照顾皇室的死活。毫无收入的皇室只能向好心的英豪求些施舍,上杉谦信曾经屡次慨然接济过,但他领地辽远交通不便,无从源源供应。皇室的穷困日甚一日了。
天皇的左右听到信长勇武,“能以少摧众”,“是个绝世之才”,于是向天皇进言,密颁纶音,嘱咐信长拨乱反正。天皇踌躇再三,终于派了特使到尾张,传达圣意。信长那天正罢猎归来,意外地接到钦使,令他惊喜万状,他立刻召集了心腹将领,共议西上勤王。诸将之中有个其貌不扬、像个猢狲的年轻人,名木下秀吉。从此秀吉就飞跃了起来。
中古篇趋向统一之路(1)
木下藤吉郎在天文六年(公历一五三七年)生。父弥右卫门,在织田家当一名足轻(走卒),负伤而死。母亲在他七岁时,由于衣食无着,改嫁同村人竹阿弥,也是一名走卒,一家过着穷苦的日子。竹阿弥对这拖油瓶的儿子,看得十分不顺眼,尤其当他自己有了亲生子之后,对于藤吉郎更加厌恶,将藤吉郎送到附近的光明寺里去当小和尚。藤吉郎却不是个修行的材料,僧佛生活对他无缘,年余之后退还回家,甘愿受后父的打骂度日。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五岁,算是成人,更名秀吉,他娘给了他一串永乐钱,是他生父留下的唯一遗产,让他自己去闯天下。那时日本没有铸钱,流通的小货币,是明朝永乐年间有孔的铜制钱,在实行物物交换的日本乡间,已经算是宝贝。他有了钱之后,一路往东而行,希望逢到奇遇。走到了清洲,当时的一个热闹大镇,看到女红用的针,想起是他娘最珍视的东西,他便把这一串永乐钱全部买了容易携带的针,然后沿途兜售,做起行商,借以餬口。
一日到了骏河地界,今川家门下的武士名叫松下之纲的,看到他走过,见他形状古怪,像是猴子,却明明是人,是人又极像个猴子,就收留了他,当一名下役。他为人机巧,懂得看人眼色,很快得到了之纲的欢心,由下役一路窜升,当了贴身的侍从,他这样干了三年,得到了主人的宠信,就免不了得罪他的伙伴们,于是群起而攻,栽赃后诬他偷了公物。主人之纲虽然明知他冤枉,但没有肯出头替他主持公道。他只有辞工回乡了。这时他已十八岁。由他的父执举荐,到织田信长帐下当了下役。那时信长正当招兵买马的时候,故旧之子,自然收留,而秀吉有了过去的经验之后,更加小心。除了伺候主公之外,对于僚友也不敢怠慢,成为一个十分圆滑并且勇于负责的人。
信长性急暴躁,但能从善如流。秀吉不但能忍,并且智慧甚高,有见解,有办法,因此主从之间相当融洽。秀吉在信长麾下,十年之间言听计从,屡立战功,连连擢升,到了永禄十年,钦使由京都颁降天皇诏旨来的时候,秀吉已经位为大将,是信长心腹干部之一,可参与密勿了。
信长奉到诏旨,大喜过望,便积极准备进军京都,忽然将军之弟足利义昭也来投靠。两年前第十三代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受不了属下的压迫,暗通上杉谦信,请他西上除奸,不料谋泄,被他的逆臣三好义继、松永久秀等围攻他在京都的邸宅二条城,义辉不敌自焚而死。义昭原来出了家,在奈良的一乘院当和尚,闻讯逃到近江,还了俗,企图动员各地藩阀的武力,去讨伐弒主逆贼,重振将军的威望。他连发了很多“御内书”(将军颁发的诏令),但是毫无反应,他这一厢情愿的作为早已落伍,谁还肯替这扶不起的阿斗出力!义昭经过两年的流浪生活,辗转到了越前。越前的藩主朝仓收留了他,却无意进一步帮他的忙。他于是寄望在越后的上杉谦信,谦信虽然曾经两度上京,并曾经拜谒过被弒的将军义辉,不过那时他轻车简从,是太平时期的朝拜行为。如今要希望他率领大军,迢迢长征,拨运辎重,前去作战,则情况完全不同,谈何容易,焉能不犹豫!而在穷途末路之余,度日如年的义昭却等不及,他在朝仓帐下认识了一位武士,名叫明智光秀,是细川家的后裔,两人一见如故,十分投机,成为好友。不幸明智光秀犯了小人,蒙受谗言,被朝仓免了职,光秀不得已只好投奔到邻藩织田信长阵营里去当差,仍然与义昭保持联络,时通音讯。遇织田后不久,他盛称信长英武有大志。义昭心动也想去投靠,求教于当时的一位名卜者问休咎,卜到了《易经》里的“临”卦(??兑下坤上),文曰:
知临,大君之宜,吉。
义昭大喜,他于是决心也去投靠信长。时为永禄十一年的七月(公历一五六八年)。
信长将义昭迎接过来,安置在美浓西庄的立正寺里。义昭念念不忘地委托信长以兴复之任。信长答复得漂亮:﹁是在信长度内耳。幕下临此,本当筑馆以奉,然信长定京师,不出两月,莫以馆为也。﹂他充满了信心,不出两个月,必定能克服京都,这是他原订的计划,主要的在酬报天皇对他的期望,钦使来的时候,天皇曾经颁赐他战袍一领,他感激之余,对钦使说过:“臣督师诣阙之日,当服此袍以拜赐。”所以他进军京都,是勤王之举,对义昭只是附带帮忙这无家可归的落难人而已,并无意兴复足利家的职权。
永禄十一年(公历一五六八年)九月,为了调兵遣将,他回到了他的本部岐阜,发动了美浓、尾张、伊势,以及他的友军三河、远江等五国大军,浩浩荡荡指向京都进发,封闭已久的通达京都的大道,这时洞开,势如破竹,连下名城,不到二十天,信长已经兵不血刃到了京都。天皇派了钦使来迎,他跪接后,指着身上战袍说:“幸未有辱御赐!”
京都的百姓屡经战乱,尤其对东来的战士,三百年前有过源义仲部队粗野使蛮的经验,至今余悸犹存,这次又是东军,因此惊慌得不得了。可是信长进城以后,号令严明,秋毫无犯,众情已经大定,再当几位学究赶往军前呈献颂诗时,信长居然也能唱和,消息传播出来后,民心悦服,谁也没有料到一介武夫,杀人如麻的粗痞,也有文采,于是望治之心集中到他一身。
义昭回到京都,如愿以偿。背叛他兄长义辉的党徒逃得无影无踪,被叛徒所拥戴的将军,是比他小一岁的堂房弟足利义荣,也不知去向。朝廷于是降旨,命他袭任征夷大将军之位。算起来该是足利氏的第十五代将军,他得意得昏了头。虽然也知道这次的重振家声,是全仗信长的支持,但是将军的职位,在传统上、名义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统帅,全国的英豪都要受他节制,他真的自以为有了权威。实际上时代早已变了,谁也没有把将军这官名放在眼里,不过尽管事实已明在眼前,但是一旦为名位所迷的人,硬是不肯信。义昭这时梦想恢复他十五代前祖先的威望了。不过义昭对信长的感激之忱,毫无疑问是真诚的,他受命为将军的翌日,便写了封信给信长,文曰:
今度各地凶徒,不移时,不历日,悉蒙讨平,武勇诚天下第一也。当家已蒙再兴,此后邦国之安治,舍君莫属矣……此上
御父织田弹正忠殿
这封信是用半通的汉文写的,其中“武勇诚天下第一”是最高的谄谀,也是使得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