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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门上来个讨饭的,尽管玉英她妈关住门不让进来,但我
总要掰半个馍打发这些可怜人……”
不一会,金光明来了。侯生才立刻把他拉到一边,在光明的耳朵边说了半天。金光明明
白了。他走过来,亲热地在少平的肩胛上拍了拍,说:“人才!双水村的人才!”
金光明很快领着少平去开他办公室的门。门打开后,光明按侯主任的指示,又转身回隔
壁窑洞去了。
少平的心咚咚地狂跳着,走进了窑洞。他看见红梅瞪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惊慌地看着
他。
少平走到她跟前,说:“红梅,我把一切都处理好了。现在你走吧!”
“什么?”红梅仍然惊慌地看着他,不知这个从天而降的同学怎样“处理好了”。她知
道,她伤过这个人的心——他大概是乘她落井之时,幸灾乐祸地投石来了。但她根据两年的
同学生活,又深知孙少平不是这样的人!
正在她胡盘算的时候,少平把前前后后的一切都给她说了。
红梅立刻如梦初醒,她就象死里逃生一般出声哭了起来。少平把桌上的“赃物”塞进她
的书包,说:“别哭了。事情已经完结,赴快走吧!”
红梅一边哭,一边赶紧拿起她的书包,跟着少平一溜烟似地就从门市后面出来了。
到街上的时候,少平对她说:“你先回去,我一个人慢慢后边走……”
昏暗的路灯下,红梅无限感激地看着他,嘴唇颤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这样久久地站了一阵,然后就低着头,抹着眼泪,在前面先走了。
少平一直目送着红梅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然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个人慢
慢向学校走去。严厉的寒风象碎针扎在脸上一般刺疼,但他心里感到很烫贴。好了,一切都
平息了。红梅又能正常地生活在人们之间,生活在阳光之下。把黑夜留给鬼魅吧,白天应该
是属于人的……第二天,城里的学生们已经纷纷离校了。乡里的学生将在母校住宿最后的一
天,明天一大早就要各自东西,各回各家。
学校大门口,同学们依依不舍地在相互送别。有的女同学都哭了。
是的,两年共同的生活,相互之间也许发生过口角、误会,甚至龋龊;但是,一旦到了
分别的时刻,一切过去的不愉快就都烟消云散了,只留下美好而温暖的回忆和难分难舍的感
情。在人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也许正是在自己的中学时代。那时我们多么年轻、纯洁、
真挚、内心充满了生活的诗情……
少平和大家一样,不时簇拥着一位离校的同学,走出了学校的大门口——他们的结束与
开始之门!他和乡里的同学们一块相约,什么时候到各自的村子里看望对方……下午快吃饭
时,侯玉英肩膀上挎个黄书包,又一瘸一跛来找他。她怪不好意思地给少平送来一个非常精
致的大笔记本,外面还用两条红丝线束着。她说:“咱们就要分别了,这点礼品送给你。你
要是进城来,希望一定到我们家串串门……”
侯玉英说完,就很快转过身走了。走了几步以后,又很不自然地回过头向他笑了笑。
孙少平这才想起,他还一直没接到侯玉英回赠的毕业礼物;原来她在最后的一刻,才把
这么一个漂亮笔记本送给他——这个心眼很稠的人,送东西都是三等两样。少平见她前几天
送给别人的笔记本根本不如这个好。
现在,侯玉英已经走出了校门口。孙少平奇怪:这笔记本上怎还缠着两条红丝线?
他好奇地把这两条丝线解开,翻开笔记本的破皮,突然从里面掉出一张折起来的纸片。
他打开纸片,原来是一封信——亲爱的少平:
自从你昌(冒)着生命危险,奋不过(顾)身地抢救了我的生命后,我就从心里面爱上
了你。因为我腿不好,可能你看不上我。但我们家光景好,父母亲工资也高。我是城市户
口,因为腿不好,也不要去农村播(插)队,你要是和我结婚了,我父亲一定会给你在城里
找到工作,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我会让你一辈子吃好穿好,把全部爱情都献给你。你要是
心里情原(愿),回家后给我回信说明。
你回家后,需要钱和什么东西,我一定全力以付(赴)支原(援)你。
盼着鸿雁早飞来!
爱你的人:玉英
孙少平看完他有生以来接到的第一封“恋爱”信,脸上露出温和而讽刺的笑容。他把侯
玉英的信揉成一团,正准备随手扔掉,但马上又想到这样不合适。
他于是很快到隔壁抽烟的同学那里借了火柴,走进厕所,把这封信烧掉了。然后他回到
自己的宿舍,收拾东西,准备明天一早就回家呀!
第四十四章
自从出嫁罢女儿,双水村大队书记田福堂情绪一直很好。他不仅满意地了结了一桩心
事,而且还攀了一个高门亲家。
最近以来,不论在村中还是在石圪节的土街上,他听到许多庄稼人都在热心地议论他。
啊呀,在这个天地里,他田福堂越来越成个人物了!他尽管身体不太好,但现在感到自己浑
身是劲。他想:这今后家里也就再没什么牵挂了,乘威信高涨之时,得把双水村的工作搞得
更加出众——不能光在石圪节当先进,还要把名声扬到外面,让原西县和黄原地区也知道有
个叫田福堂的人!谁说农民干不成大事?看看人家陈永贵!早年间,老陈不也是个大队书记
吗?可就这么一个穿对襟衣服、头上包着毛巾的农民,在中央都坐了一把椅子!有些穿制服
的干部瞧不起农民?哼,农民里面能人多着哩!田福堂现在思谋:他怎样才能在双水村这个
小天地里,干出一番大事情来?当然,农民嘛,除过和土地打交道,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
的业绩!
说来说去,文章还得在土地上做。种庄稼当然是老本行。关键要在农田基建方面下功
夫。怎样下功夫?他一时倒也想不出什么新名堂来。双水村井坝打了不少,梯田也修得前后
村子都出了名——你不看庙坪山从根到顶都修成了个“花卷馍”了!川道里,由于公社徐主
任的争取,前年冬天和去年春天,全公社集中好多劳力来会战,也修整得有模有样了。
看来,这个冬春他也来不及再谋划干大事。等秋后庄稼收割毕再说!到时,就不能小打
小闹,得干一件有震动性的工作才行!
总之,因为门里门外的事都很顺心,福堂的事业心更强了,抱负也比以前更大了。对于
一个五十岁的农民来说,这倒也不容易。“就是的嘛!”田福堂心里说,“年纪虽大,革命
意志可不能衰退!”
正在田福堂踌躇满志进而心猿意马地考虑自己如何施展抱负的时候,有件事却又叫他头
疼起来:他儿子润生高中毕业,回家来了。
唉!这件事的确让他头疼。现在高中毕业的学生,都得回来劳动。就是他有办法给儿子
找个公差,也不行。因为政策规定,不经过两年以上的劳动锻炼,没资格推荐出去工作或上
学。连中央领导的娃娃都要到农村来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田福堂的儿子怎么
可能例外?
但是,他自己知道,润生从小娇生惯养,平时连一回水也不担,更不要说整天把日头从
东山背到西山了。娃娃吃不了苦!这不,他高中毕业回来眼看已经快一个月,还没出山劳动
一天哩。人家孙玉厚家的少平,回来的第三天就上了村里的农田基建工地。
福堂看见他儿子本人也很苦恼。这娃娃性格象他妈,比较绵软;可身体又象他,瘦瘦弱
弱的。说心里话,他也舍不得让润生出山受苦。他自己都好多年没参加什么劳动了,怎忍心
让儿子去受这罪?当然,他是书记,要忙着做工作,不劳动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可他的儿子
也不劳动,这就说不过去了。不劳动不行嘛!这倒不是说为了那几个工分——那点工分能值
几个钱?况且,就是儿子不挣工分,他也能养活了他;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以后有个工作
和学习机会,大队推荐时,润生不参加劳动,不好通过!就是众人因为地田福堂的面子,同
意把大队公章盖在推荐表上,还有上面的机关哩!而村里有些人说不定当面举拳头赞成,背
后马上就跑到上面告状去了。再说,假如给双水村来一个名额呢?那人家孙玉厚的娃娃劳动
好,当然轮人家娃娃去;人家其它条件都不比他家差!不象金家湾那面,他还可以在成份上
做点文章——孙玉厚是老贫农!
田福堂想了后果,又想眼前的现实;想来想去,他也没什么好办法。他难过地看见,儿
子现在一天也没多少话,在家中走里走出,只是个抽纸烟。本来他很反感儿子抽烟——年轻
轻的,就抽成了一副老烟瘾,这还了得!弄不好将来和他一样,成了气管炎。但他又想到娃
娃苦闷,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抽就抽去吧!他发现,他搁在家里的纸烟,都让这小子抽
完了,可他仍然烟不离嘴。奇怪!他买纸烟的钱是哪里来的?慢慢一想,他才估计到是他妈
偷偷给他塞钱哩!唉,也难怪,他老两口就这么个宝贝儿子,从小娇惯了这么大。就是儿子
开口问他要钱买烟,他也得给!
在田福堂为儿子的事万般焦虑的时候,有一天,他的主要助手孙玉亭来他家串门。
在拉谈了一会村里的工作以后,玉亭对他提起了润生的事,说:“福堂哥,你最近大概
为润生的事犯愁着哩?”
田福堂心里想:这玉亭!真是把他的心思摸透了。他的一切喜怒哀乐,玉亭马上就能入
微地体察到。难怪金俊武敲怪话说,他打个喷嚏,玉亭就感冒了。
玉亭既然提起了这事,他就只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