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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里窄得只能停些自行车,灯火比街上黯淡,正合适我的故事。我在向何夕说那段和“六耳”有关的经历,迄今华山医院还保留着他的病历——不明原因引起的突然返祖,药石罔效。故事从他逃出医院和我见面才开始,背后的原因当然不是返祖这么简单。
我把开场白讲完,就要和着弄堂里的烟火气息,把后面的光怪陆离一一道来,却忽然卡壳。瞬间我有点疑惑,自己经历的奇怪事情太多,也不知向何夕添油加醋地说了多少个故事,现在这个故事,我到底有没有讲过呢?
我瞧了眼何夕,她往旁边窗户里看着,像是并没认真听我白唬。窗那边正有个洗着碗碟的中年妇人在打量着我们。旋即她转过脸来,问;“那么你觉得遇见我是种不幸啰?”
“怎么会,你觉得自己很古怪吗?”
“不是吗?”
“呃……你是不是听我讲过六耳的事了?”我岔开话题,心里暗自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实诚了,这种时候该握紧小手深情凝视坚决否认才对吧。
“听过两遍。”
“哦,啊,那个……”我搓着手,有点尴尬。
何夕这时却笑了,把冷冰冰的手放进我掌心,往弄口走回去。
“我是有点古怪,所以谢谢你。”她说。
“谁叫我喜欢你呢。”我肉麻地说。
“所以你是觉得我古怪,对吧。”何夕抽出手说。
我张口结舌,然后她又笑了。
“你最近碰到过郭栋吗?”我肯定是个感情白痴,居然在这种时候提这个话题。可我总得在去找郭栋前跟她通个气,哎……顺便……就现在说一句啰。
何夕是法医,尽管那宗法医失踪事件在她当法医前一年发生,但同一个系统,她一定知道。更何况关于太岁,还会有谁比她更熟悉,更关注呢?
“我和他不熟。”
“我想这两天找他一次,他升了正处你知道吧,你说这人一升官忘性就大啊,那么大个事情居然电话里和我说忘记了,我可不相信,我打赌他就算忘了自己姓什么都不可能忘记,这可是成立特事处以来,他的第一功啊……”
我绕来绕去说了一大堆,何夕打断问:“你想说什么?”
路口行人红灯跳成绿灯。我驻足不前,看着她。
“我想知道脑太岁的下落。我不想哪一天亡者真的归来,我却毫无准备。”
“愣着干嘛,绿灯!”何夕像听见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径自向对面走去。
我紧赶两步跟上去,一路无话,直到下个路口。
“吃粟子吗?”我停下来在新长发糖炒粟子的专营摊子上买了十块钱粟子,给何夕递过去。
粟香扑鼻。何夕拈着枚热腾腾的粟子,只是看着出神。那粟壳上有道裂缝,露出里面金黄色的肉。不知这裂是事先用刀割开的,还是在炒时果肉膨胀自然开裂。她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想到了那些从人体内迸裂而出的太岁?
“江文生的调查报告很古怪啊。”
江文生就是那个被脑太岁控制的失踪法医,我却没听清楚何夕的这声低语,追问她说了什么。
“你说得对,郭栋是不可能把这件事情忘记的。如果你打听出什么,会告诉我的吧。”何夕剥开粟子,把果肉送进嘴里。
“当然。”
其实我更想知道,你体内那个太岁,究竟怎么样了。
我没问出这句话,只是从纸袋里又摸出颗粟子,递给她。
二、第二个消失者
在看见我之前,张岩其实已经在大理石廊柱边徘徊五个小时了。
前台一早就注意到她,那个时间,新闻大厅里的人寥落的一只手都能数出来。前台说这女孩儿一副难沟通的样子,说话不情不愿。好不容易问出她是找我,没有预约,便要帮她拨我电话,她却说不用。前台就不高兴搭理她了,放她自己在大厅外守着我。却不知道,这个世界对张岩来说,是无声的。
“那记者。”张岩说。
“那多!”她又喊了一声。
我和她错身而过。
她毫不犹豫,急步抢上来,拦在我面前。
“你说过,会帮我的。”她张开手,挡住我的去路,声音在宽阔的走道里回响,所有人都看过来。
我险些撞上去,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躲她,而是满腹心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刚从特事处郭栋那边回来。
上海市公安局搬到中山北一路没多久,然而特事处却没有跟着一起搬去,而是另择了一处单独办公。听说,这正是新晋处长郭栋的主意,或许因为这个部门职权的独立性,又或者是因为隐藏了太多不适合被系统内其它普通警员了解的秘密,他的申请得到了批准。
新华路上,老别墅群和新建的高档住宅区参次交错。今天上午十时许,我沿着影城不远的一处岔道往里走,尽头是个幼儿园,左手边有巷子往更深处。地上偶有蔓草几簇,两侧青砖残破,砖面上不知何时何人何事留下的痕迹处处。三五盏锈去的黑铁壁灯,引着我进了个小院落。院口钉了块铜牌,上面的字尽管很小,但依然不合时宜:上海市公安局特事处。
竟然找了这么个隐秘角落,能在这儿办公,真是让人羡慕得很。话说回来,晨星报报社在外滩,正对着黄浦江景,也是让人艳羡的所在。
院落里门禁森严,我一眼就瞥见两个摄像头。武警笔挺地站着岗,听见我找的是郭栋,神情略有些和缓——这大概只是我的错觉。
我没有预约,等了很长的时间,才有人出来接我。
不是郭栋,但也是熟人。
一个胖子从楼里晃颤颤跑出来,嬉皮笑脸冲武警敬了个歪歪扭扭的礼。
“大家好大家好,这是我偶像啊,认识一下,大名鼎鼎的那半处。”他拉着我给守卫们介绍,大家显然都知道这小子的性情从来没个正经,笑着跟他打招唿。
胖子叫甄达人,用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来介绍他自己挺合适: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过小孩子么想象力最丰富不过,干我们这行最需要的就是想象力,所以么,哈哈哈哈哈哈哈,要谦虚要看淡要浮云,我就是特事处不能或缺的第一干将嘛。
“我什么时候叫那半处了?”我问他。
“你一个人撞的邪就能抵我们半个处,我给起的名字,有气势吧。”
“听着像王半城张半仙之类的。”
“对吧!”甄达人得意洋洋地说。他绝对不是笨,而是有一套自动过滤系统啊……
特事处小楼的前身不知是哪个富裕人家,多年的动拆迁后,上海现在还保留下来的老宅,每一户都有长长的故事。不过看得出,小楼的内部格局被明显改动过,原本的走道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狭小逼仄。改出来的空间,都并入了那一间间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的房间里。扇扇房门都是紧闭着的,让人呆在里面气息不畅。
我被引到二楼的会客室里,甄达人陪着我天南海北地闲聊,过了十分钟都不见郭栋出来。
“你们郭处呢?”甄达人正在和我讲他昨天晚上刚诞生的“伟大构想”,通过反物质和正物质的能量落差建造永动机。别被唬住,他的物理水平绝不会比我更好,说的东西除了空想还是空想。我忍了会儿,见他有越来越兴奋的趋势,终于打断了他。
“大概手上还有点事吧,别管他我们先聊着嘛,好不容易能碰上个肯听我说的,其它人不理解啊。”
“其实我也不太理解,没关系,真理在少数人那里,天才总是要死了才会得到承认的。”
甄达人总算是明白我在挪揄他,干咳两声,放下这个话题,这才想起问我的来意。
“还记得江文生吗?等待亡者归来!”
我有些紧张地盯着甄达人,担心他也说出没印象不记得这种话来。
“当然,怎么可能忘记,我就是那次和你认得的呢。”甄达人毫不犹豫地说。
“可是郭栋对我说,他不记得了。”
“不可能。他开你玩笑的吧!”
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早上起来忘记刮了。
“也许是在开我玩笑吧。”我慢悠悠地说。
“这可是我们处成立初破的第一大案啊,论重要性和解决的完美程度,后来没什么案子能比得上。那个时候我还是菜鸟一只,如果不是那哥你及时把字谜解出来,都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想着我就后怕啊,这病毒一扩散,恐怕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甄达人就是太罗嗦,我截住他问:“怎么能算完美解决呢,脑太岁不是跑了吗?”
“完美解决么是相对而言,你知道大多数这类事件,总是多多少少留些尾巴。而且那个是处里的公断,我是持保留意见的。哪里有那么轻易的事情,我看哪,嘿嘿。哦对了,你不知道我们后来又有了新进展,江文生他……”
门口一声咳嗽,然后郭栋大步走了进来。
甄达人吹嘘永动机时,我就听见门口有些轻微声响。看来他已经在外面听了不少时候。我预感今天要达成目的会不太容易。
我站起来和郭栋打招唿。
“客气什么,坐,坐。”
郭栋一脸和善可亲,却透着股子官气。从前他可不是这样。原本我多半会打趣他升官后有了官威,不过现在我却没多说什么。
“我们搬了新地方,你还是第一次来。这儿不错吧,哈哈。”
郭栋打着哈哈,我却忽然没了迂回试探的兴致,直截了当地把来意挑明。
“还是上次电话里的事情,脑太岁最后怎么了,我因为一些原因很想知道。我知道这不合你们的相关规定,不过郭处长,我们认识也那么些年了,就当帮我个忙。”
听我用这样的口气喊他郭处长,郭栋有些动容,叹了口气说:“别这么说,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呀。”他终于没再说忘了,沉吟了一会,显得有些为难。
故作姿态。但我也拿他没办法。
“我后来又想了想,是有印象。但这是好几年前的案子了,具体情况有点模煳,调资料么手续也比较麻烦。我把能记得的和你说一说,江文生的下落我们后来搞清楚了,确认他已和脑太岁双双死亡。所以,不会再有什么亡者归来了,这玩意儿早就死透了。”
他手指在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