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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阿罗突然狂奔起来,绝望地奔上了陡峭的山路,想把小裁缝给找回来。一开始,我还在他身后紧紧地跟着,在岩石缝间抄了一段近路。那情景,很有些像我做过的一个梦,即小裁缝从那段危险的山路上掉下深深的山崖的那个梦。我们拼命地跑着,阿罗和我,跑在一个再也没有了小路的深渊中,我们沿着笔直的悬崖石壁向下滑着,却连一秒钟也没有想到,我们万一失足摔下去,就将粉身碎骨。跑了一会儿,连我自己也弄糊涂了,再也不知道我自己是在以前的梦境中跑着,还是在现实中跑着,或者,我是在一边跑着,一边回到了
梦中。山上的岩石几乎全都是同样的暗灰色,上面覆盖着又湿又滑的青苔。
渐渐地,我被阿罗落下了距离。由于不停地跑,在山岩上跳上跳下,飞来飞去,我以往梦境的结尾又回到了我的脑海中,清清楚楚,确确实实。一只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红喙乌鸦发出了报丧似的叫声,盘绕在空中,又回荡在我的脑子里;我仿佛觉得,随时随刻,我们都将发现小裁缝的尸体,躺在一块岩石的下面,脑袋缩回到了肚子里,有两道血淋淋的裂口,一直裂到她那漂亮的额头上。脚步的急速运动妨碍了我头脑的思维。我不知道是什么动机在这充满危险的奔跑中支撑着我。是我对阿罗的友谊吗?是我对小裁缝的爱吗?或者,我仅仅是一个铁杆的观众,不肯错过一个故事的结局吗?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对以往那个梦境的回忆,一路上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我的一只鞋裂开了口子。
经过了三四个钟头的奔跑,大步、小步、行走、滑行、坠落,甚至还有一个个筋斗和滚翻,最后,我终于看到小裁缝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坐在一块突伸出来的山石上,石头底下有一大片形状如土包的坟头,这时候,我的心头才终于一阵轻松,我那噩梦中的恶鬼终于祛除了。
我放慢了脚步,然后,我瘫倒在地上,在山道边上,我筋疲力尽,空空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脑袋微微地发晕。
这个地方我很熟悉。就是在这里,几个月以前,我遇到了四眼的母亲。
幸亏,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小裁缝在这里歇脚了,兴许,她是打算顺便来墓地跟她的祖宗告别一下。感谢老天爷,我跑了一路,现在终于可以停一停了,要不然,我的心都快要跳碎了,我都要变成疯子了。
我停歇在他们上方大约十来米的地方,从这个位置看去,我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他们相会的情景,一开始,当阿罗走近的时候,小裁缝朝他扭过了脑袋。完完全全跟我一样,阿罗也筋疲力尽了,一屁股就瘫坐在了地上。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那情景凝结成了一个固定的形象。姑娘身穿男式上衣,留着短发,脚上是一双洁白的球鞋,坐在一块岩石上,纹丝不动,而那个小伙子,躺在泥地上,瞧着他头顶上的云彩。我没有觉得他们在谈话,反正,我是什么都没有听见。我本来希望看到一个激情强烈爆发的场面,有叫喊,有争吵,有解释,有眼泪,有诅咒,但是,什么都没有。一片寂静。要是没有香烟的烟雾从阿罗的嘴里冒出来,我简直就会以为他们俩已经变成了一对石雕。
尽管,在这种情景之下,恶言怒语或沉默无语都会导致同样的结果,而且我们很难对这两种其影响有所不同的谴责风格做出比较,我觉得,阿罗当时的对策兴许还是弄错了,或者可以说,他过早地屈从了无力的字词。
在一片突兀出来的石条条底下,我用树枝和枯叶点燃了一堆火。从我随身所带的小挎包中,我掏出了几个甘薯,搁在火灰中烤。
不知怎么搞的,我的心中第一次暗暗地责怪起小裁缝来。尽管我局限在自己所扮演的观众角色中,我还是觉得跟阿罗一样受了骗,并不是因为她的出走,而是因为我对此竟然一无所知,这就好像,在她堕胎期间我们俩的那种同谋关系,现在已经从她的记忆中被一笔抹除,这就好像,对她来说,我从来就只是、也只能是她朋友的一个朋友。
我用一根树枝的尖头,戳起埋在冒烟的火灰堆里的一个甘薯,来回倒着手地捧着,往它上面吹气,掸掉甘薯皮上的土和灰。突然,在我的下方,从两个石头雕塑的嘴里,终于传出了一阵说话的声音。他们低声地说着话,尽管声音很低,却沉稳有力。我隐隐约约地听到巴尔扎克的名字,不禁问自己:这个法国作家跟他们的故事有什么关系?
就在我为沉默被打破而感到开心的这一刻,凝固的形象开始活动起来:阿罗站起身来,而她也从坐着的那块石头上一跳而下。但是,她并没有扑进她那个近乎绝望的情人的怀抱中,而是一把抓起她的包裹,扭头就走,迈着坚定的步子。
“等一等,”我高声喊道,手里挥舞着一个甘薯,“过来吃一个甘薯吧!我这是特地为你烤的。”
我的第一声叫喊,让她匆匆跑上了山路,我的第二声,催促她走得更远,而我的第三声,令她变成了一只小鸟,连一秒钟也不肯歇一歇,就高高地飞走,越飞越小,最终消失在远方。
阿罗来到了我身边,向着火堆。他坐了下来,脸色苍白,没有一句抱怨,也没有一声断言。这是疯狂焚书之前几个钟头的事。
“她走了?”我问他说。
“她想去一个大城市,”他对我说,“她对我说到了巴尔扎克。”
“还有呢?”
“她对我说,巴尔扎克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女人的美是一件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