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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公用水井担水,肩上挑着两大桶水,把小裁缝家的水缸挑满了。我还常常替她做饭,在要求具有一个厨师般耐心的众多烹调细节中,我找到了一些卑微的快乐:我洗菜切菜,洗肉切肉,用一把不太顺手的斧头劈柴,搬柴生火,灵敏地维持着一堆随时都将熄灭的炉火不让它灭。有时候,如果情况需要,我还会毫不犹豫地去吹火,在一片浓浓的、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的
烟雾中,把嘴张得大大的,用我充满青春活力的不耐烦的气息,把火给吹旺。一切进展得很快,不久,对待女人时应有的礼貌和尊敬,从巴尔扎克小说中学来的这一套跟女人打交道的方式,就把我变成了一个洗衣妇,我甚至冒着初冬的寒意,跑到小溪边去洗这个洗那个,而小裁缝却留在家里,干着她成天都干不完的裁缝活。
这种显而易见的、令人愉悦的驯从,引导我更近地接触到女性生活的隐秘。凤仙花,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人们很容易在种花人那里或者各家的窗台上找到它。这是一种有时候颜色发黄、有时候又鲜红鲜红的花,它的果实膨胀,躁动,成熟,轻轻地一碰就爆裂,把里面的种子抛撒出来。它可以说是天凤山上的本名花,因为,在它花儿的形状中,你可以从各种角度看出一只凤凰的脑袋、翅膀、脚爪,甚至还有尾巴。
一天下午,天色已近傍晚,我和小裁缝两个人一起单独呆在厨房里,避开了众人好奇的目光。在那里,兼任朗读者、说书人、厨师、洗衣妇各项角色的警察,正在一只木盆中小心翼翼地把小裁缝的手指头尖漂洗干净,然后,他又像一个谨慎细心的女美容师那样,在她的每一片手指甲上,轻轻地涂上厚厚一层从揉碎的凤仙花中提取出来的花汁。
她的手指甲,跟那些村姑农妇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一点儿也没有被田里的农活弄得变形;左手的大拇指上有一条粉红色的伤疤,无疑是激流潭中的那条水蛇留下的。
“你是从哪儿学来这一套女娃儿家的玩意儿的?”小裁缝问我。
“我妈妈对我说起过。照她的说法,明天早晨,等你把贴在手指头上的那些小布条揭走后,你的指甲就已经染上了鲜红的颜色,就像是涂上了什么颜色油一样。”
“它能留很长时间吗?”
“十来天吧。”
我真想向她提一个请求,请她明天早晨允许我在她红红的指甲上吻一下,作为对我小小杰作的报酬,但是,一看见她大拇指上依然新鲜的伤疤,我就迫使自己严守我的身份所规定的戒律,并认真履行我已向赋予我使命的统帅作出的庄严承诺。
那天晚上,我背着那个藏了《邦斯舅舅》的竹篓,从她家中出来,突然,我意识到,我已经在村里不少年轻人中激起了嫉妒的火焰。我刚刚拐上了山路,一群农民,大约有十五六个人,便出现在了我的背后,并静悄悄地跟着我走。
我回过头来,朝他们投去一道目光,但是,他们年轻的脸上那恶狠狠的敌意令我惊讶,我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突然,一个嗓音在我的背后响起,可笑地夸大着我那城里人的口音
:“啊!小裁缝,请让我来为你洗衣服。”
我的脸红了,明白无误地意识到,他们在滑稽地学我的样,模仿我,嘲笑我。我回过头去,想看清楚这恶作剧的作者到底是哪一个:原来,他是村里的那个瘸子,这群人里头年龄最大的一个。他正挥舞着一把弹弓,就像挥舞一根指挥棒。
我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走我的路,然而,那群人却一拥而上,把我给团团围住了。众人推搡着我,齐声高喊瘸子的那句话,爆发出下流的笑声,野里野气的,像是在起哄。很快地,侮辱变得越来越明确,形成了一个要命的句子,只见一个人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地说:
“给小裁缝洗裤衩的软货!”
这句话,给我带来了何等巨大的震惊!我的对手给了我何等明确的指控!我一下子愣住了,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无法掩饰我的难堪,因为我确确实实给她洗过一条裤衩。
这一刻,瘸子匆匆地赶到了我前头,挡住了我的去路,他拉下他的长裤,褪下他的短裤,露出了他那乱蓬蓬的毛丛中那个干瘪萎缩的玩意儿。
“拿去吧,我想让你也帮我洗洗裤衩!”他一边高声嚷嚷,一边发出了淫秽的笑声,像是在故意寻衅,一张脸激动得变了形。
他高举起他那条黄兮兮的裤衩,黄得近乎发黑,上面满是补丁,还有污垢,在他头顶上挥舞着。
我真想破口大骂,把我熟悉的脏话一股脑儿全抛撒出来,但是,我实在是太愤怒了,竟至于激动得过了头,连一句脏话都没有“喷洒”出来。我浑身哆嗦着,直想哭。
38.情欲初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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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是,我只知道,我当即发起了一次可怕的冲锋,扑到了瘸子的身上,竹篓在我的背上高高地跃起。我想劈脸给他一下子,但他成功地躲开了,拳头只是击中了他的右肩。在这场寡不敌众的搏斗中,我明显地吃了大亏,我终于被两个壮小伙子制住了。我的竹篓啪的一响,从背上掉了下来,翻了一个滚,里面装的东西撒了一地:两个鸡蛋打碎了,蛋白蛋黄流到了一片菜叶子上,把落到尘土中的那本《邦斯舅舅》的封面也弄脏了。
霎时间,四下里鸦雀无声;我的冒犯者们,就是说,那些没有被小裁缝看上眼的追求者,尽管全都是文盲,还是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奇特物件惊呆了:一本书。他们团团围拢过来,在书本周围形成了一个圆圈,除了那两个摁着我肩膀的年轻人。
没有了裤衩的瘸子蹲了下来,翻开那本书的封面,发现了巴尔扎克的那幅黑白画像,长长的一把大胡子,灰白的小胡子。
“这是马克思吗?”其中一人问瘸子,“你应该晓得,你比我们见识多。”瘸子迟迟疑疑地不肯回答。
“兴许是列宁吧?”另一个说。
“也许是斯大林,没有穿军装。”
趁着一片混乱,我死命一挣,挣脱了我的双臂,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几乎是扑了上去,扒拉开团团围着的农民,直冲那本《邦斯舅舅》。
“让开,谁都不能碰。”我高声叫道,仿佛那是一枚随时就要爆炸的炸弹。
瘸子还没有来得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我就从他手里一把抢过那本书,然后撒腿就跑,冲上了那条山路。
随着几声喊叫,一阵石子雨落在了我身后,伴随了我好长的一段路。“洗女人裤衩的软货!熊包!让我们给你来点再教育吧!”突然,弹弓打来的一粒小石子击中了我的左耳,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一下子丧失了部分的听觉。出于条件反射,我用手捂住了耳朵,于是,我的手指头染上了鲜血。
在我的身后,叫声变得更加响亮,骂人话也变得更加下流。声音从峭壁上反弹回来,在群山中久久回荡。我听到有人威胁着要处我以私刑,还有的威胁着要绑架我。然后,一切归于宁静。万籁俱寂。
在返回的路上,受了伤的警察违心地决定放弃他的使命。
那一天,夜晚似乎变得格外的漫长。我们的吊脚楼显得那么的荒芜,那么的潮湿,远远要比以往阴暗得多。一股被弃空房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一股很容易分辨出来的味道:冷冰冰的,带着哈喇味和霉味,那么冲,那么浓烈。仿佛这里根本就没有人住。那一夜,为了忘却我那左耳朵的疼痛,我借着两三盏煤油灯的灯光,又重读了我最喜爱的小说《约翰·克里斯朵夫》。但是,即便是煤油灯呛人的烟味,也无法驱走那股空房子的味道,我觉得,我越来越迷失在这股味道之中。
耳朵已经不再流血了,但是它变青了,肿了起来,继续让我难受,影响我的阅读。我轻轻地揉着它,又一次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疼痛,几乎令我发狂。
多么特别的一夜啊!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但是,在那么多年之后,我始终无法解释我为何做出了那样的反应。那一夜,耳朵隐隐作痛,我在我的床上翻过来又覆过去,无法入眠,仿佛我是躺在针毡之上。我满脑子想的不是怎么报仇,怎么把嫉妒得要命的瘸子的耳朵割下来,相反,我又看到我自己被那帮人纠缠上了。他们对我动用私刑,他们百般地折磨我。夕阳的丝丝余晖在一把尖刀上投下它的闪光。这把刀,在瘸子的手中舞动着,不像是屠夫用的那种传统的杀猪刀;它的刀刃长得出奇,尖得出奇。瘸子用他的手指头,轻轻地抚摩着雪亮的刃口,然后,他把刀高高地举起,一刀割下了我的左耳朵,连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发出。我的耳朵掉到了地上,又弹跳起来,然后又落下,与此同时,刽子手却正得意扬扬地拭擦着那溅上了鲜血的长长刀口。小裁缝哭喊着赶到现场,终于打断了这一番野蛮的私刑,瘸子为首的那一伙人顿时仓皇逃散。
于是,我看到自己被小裁缝救下。这个手指甲被凤仙花染得鲜红的姑娘,她任由着我满嘴含住她的手指头,用我那黏糊糊的、滚热的舌头尖舔着它们。啊!凤仙花那黏稠的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