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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1941 作者:[苏] 伊万·斯塔德纽克-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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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员一旦落入敌手,马上就会被就地枪决。如果被俘,就意味着一切都完了……与此同时,由于肩负重任,深入险境,米沙觉得自己好象变得十分高大了,他油然产生了一种自豪和自我满足感,他引以为荣的是,他敢于在这随时都可能遇到敌人的荒山野岭、村落道路间横冲直撞,更引以为荣的是,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打消了那种贪生怕死的卑微念头,随时准备投入战斗,一旦毫无退路,就拚死相搏。说也奇怪,去年学员营在此地进行战术演习,他曾率领一个排,在漆黑的夜晚,匍匐爬行至假设敌的堑壕前,当时,他也是这样一种心情,仿佛他正在完成着英雄的业绩,因而才体味到了战斗的欢快。

  无论当时还是现在,米沙·伊万纽塔的心中都沸腾着一种如饥似渴的心情,他要不畏艰险,去建立功勋,他要做一番一鸣惊人的事业,但又佯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别人看不透他心中的秘密:他要做一个自己心目中想象的高尚青年,他要使自己变得更成熟,更严肃,成为一个更适于军旅生活的人。

  米沙驱车奔驰,直到天色微明,直到摩托车再也不愿听凭他驱使,他的两眼也困得眼皮发粘的时候。他来到长满鼠李树的深谷边缘,停下车来,无精打采地向四周张望,看到不远处有一片顶部发黑的干草垛。他开车驶近一个草垛,往摩托车上扔了几抱干草,然后躺倒在夜露打湿的草地上。这里有羊茅草,中间还混杂着鹅欢草。好象有一股乌克兰的家乡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他从小就熟悉的草香味。

  ……米沙被炸弹的轰隆声惊醒。他跳起来,感到浑身尚未解过乏来,腰间也觉得酸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不远的幽谷和点缀着草垛的草地上空,飘着乳白色的轻雾。这雾仿佛是用淡白的蜘蛛丝织就的一条薄纱,它若断若续,轻飘透明。他领略着这大自然的奇景,瞬间忘记了方才好象在梦中出现的、静息下来的轰炸声,不想走动,也不想思索。但是,他马上又听到远方传来低沉的马达轰鸣,他顺着大路的方向了望,看到有一带黑黝黝的森林,而在森林的上方,在阳光四射的苍白的天空中,有一群正在盘旋和俯冲的飞机,从远处看,伊然象一些飞行的黑十字架。

  米沙从图囊中取出地图,打开,但这图对他“无可奉告”。他不知道他现在所在的地点,无法确定方位。回头看,有一片树丛向山谷伸展开去,越过树丛的边缘,看到远处有一条波光  的河流……是第聂伯河吗?……想了想,再次细查地图,心中盘算,在短暂的七月之夜,他穿山谷,越平原,一夜之间能走多少路程,又仔细看看地图上的彩色标高表,他断定,再走一个上午,就能到达古雷加的部队驻地附近。从地图上看,前面就是两岸夹山的第聂伯河支流,这条河曲折宛转,岸上长满了柳丛。说不定,在森林后面,我们的一支部队从斯摩棱斯克大路且战且退,正在那里渡河,德军飞机轰炸的就是这个部队。

  过了一分钟,排级指导员伊凡纽塔又开动从敌人手中缴获的“战骑”,向着敌机在空中盘旋的方向驰去。他这回又算万幸,碰到了一条偏离开第聂伯河的大路,于是,急速前进,虽则每当大路转弯时,他的心里就有点发慌,不得不停下来,侧耳细听,举起望远镜观察。

  不久,森林向两旁退去,米沙走进一片开阔地,在这林中空地中间,有一汪池水,池边有碧绿的苦草和几株错曲的赤杨树丛。道路从这片空地中笔直穿过,池沼上架着一座结实的木桥,是用小杨树树干搭成的。米沙用望远镜仔细看了木桥对面的森林边缘,见到在大路进入那片森林的地方,有一辆烧毁的载重汽车抛在路边,而在池边的一棵赤杨树丛后面,有一堆发黑的东西。

  真有点毛骨悚然。前面,机枪在哒哒地射击,大炮也在轰鸣。而这个地方却满目荒凉,笼罩着一种吉凶莫测,令人胆寒的静穆。但有什么办法呢,米沙决定全速通过这片林中空地……当他走到木桥中央的时候,看到赤杨树丛后面,有一辆翻倒的马车和一匹套在车上的死马。马车旁边,躺着两具民警尸体。在他们浸满血污的蓝色制服上,密密麻麻地聚集着一群苍蝇。再远一点的地方,在苔草浓密的地面上,有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她头上的头巾红得耀眼。

  米沙停住摩托车,向四面张望。没见到有炸弹弹坑。就是说,“米谢尔什米特”飞机在开阔地上击中了这辆马车……然后,他又看到一些被子弹打穿的帆布袋,这些布袋从车上掉到盖车的防雨布上。有的布袋上,带有印着国徽印模的铅封,其中有一个被从侧面打烂的布袋,里面漏出一些系着红纸条的纸捆……

  “钱!”米沙一想到这里,感到浑身发热。“好大数目的钱;”他有生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米沙放下摩托车,走近大车。

  “白俄罗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国家银行”,上面的布袋贴着一张白纸片,他看到了纸上的这几个好象被火烧焦了的黑色字迹。他心慌意乱,屏声敛气地看了一眼被打坏的布袋,一捆捆纸币包扎得结结实实的,贴着十字交叉的红纸条,里面全是一百卢布的票面。……米沙忽然想起了他过去的清贫,由于突然产生了一种怜悯自己的心情,他感到他的喉咙中有一阵难忍的抽搐。想起了他孤苦伶灯,不见天日的少年时代和当年难解难分的贫困。记得有一年暑假,他用自己挣的钱买了一件学生制服,就是他从少年时代就梦寐以求的亚麻席纹布白上衣……他还记得,他是怎样在小市上卖掉了哥哥和姐姐凑钱给他买的那件外套。米沙接到征召入伍的通知书,那件外套好象已经没用了,他又热烈向往着用卖外套的钱,去买一块手表……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块手表!可是,后来不得不忍痛卖掉,因为征召入伍的工作已推迟到晚秋,而没有御寒的外套是不成的……还有,那四十个卢布的学员“津贴”,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不肯随便到军校小卖部去买甜汽水和面包圈。他又想到,他的第一份工资还没有来得及去领,现在,他的衣袋里只有几张揉皱的三个卢布纸币……可这里有着数不清的钱!……正是由于这些人的牺牲,才没有落入敌人的魔掌。

  他该怎么办呢?米沙向停摩托车的地方回头看了看,面对清清楚楚摆到他面前的问题,考虑如何回答,其实他已经找到了答案。扔掉车斗里这一大捆苏联情报局的公报吗?这早就是过时的消息了!……不!“及时把文件送到前线,就如同送去了一批子弹”,他记得,在内战史中读过这一类的话……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难住排级指导员米哈伊尔·伊万纽塔!不能辜负他在军校得的那个“机灵的乌克兰佬”称号……他的目光落到皮绝绳上。于是,他迅速而熟练地解下了马具上的缰绳,然后把钱袋紧紧塞进车斗里,再把一些钱袋放在后座、扁平的油缸和车斗沿上,拴好,当作架枪的支座。他用缰绳牢牢拴好这些钱袋以后,这辆三轮摩托车显然成了不伦不类的怪物,只在前座的上方,给自己留了一个开口。

  米沙已经要发动马达了,忽然他又想到:如果碰上别的部队,他这个抢劫银行的恶名可就洗不清了。完全可能的!……转念一想,米沙甚至觉得有些飘飘然了;如果这些钱真的据为己有呢?……他又如何开销这些钱呢?但已经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传来令人恶心的尸体臭味。在民警的挎包里,他没发现任何关于这些钱的文件。可是,应该有啊!没有文件,肯定会怀疑他居心不良。在死去女人的褐色手提包里,有一个火漆封的纸袋,上面写着;“托运款项计……”米沙看到有那么多的零,眼里直冒金星……

  德国造的摩托车质量精良果然名不虚传。尽管载重量过大,车身下陷,尽管车斗里塞的东西太多,车子不时东倒西歪,但这辆巴伐利亚造的摩托车仍然百依百顺,负重前行,它平稳地越过林中土路上残留的树桩,在通过沼泽地时不断发出嘎叫声。米沙把胸脯靠在油箱上的那个钱袋上,要费好大劲儿才能抓到车的把手。他的四周几乎都被结实的钱袋包围着,连子弹也打不穿。这使他增加了几分勇气,可每走一步,这位排级指导员还是心里发怵。不过他记得,这是执行那个好人丘马科夫将军交给的重要任务,米沙·伊万纽塔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丘马科夫将军在什么地方?科洛佳日内、日洛夫、赖因霍尔德在什么地方?

  米沙在哪本书中读过,或者听谁说过,说人的悲哀,莫过于心灵上的孤独。这话看来好象哗众取宠,言过其实,因为深藏胸中的那颗心本来就是孤独的,不过,也有几分道理,因为心并不总是感到孤独的,特别是身边有你的亲人和挚友,有和你灵犀相通,而且品格高尚的人。

  米沙虽然开着摩托车已经远离森林,但他好象还能闻到民警尸体散发出来的臭气。也许正因为这样,他在马车上寻找和这些钱有关的文件时,才那样手忙脚乱,草草了事。是啊,为什么用马车运钱?……是为了便于通过森林,越过沼泽,运到东部去?……还是……一想到要拿走遇难民警的身分证和党证,拿走那具女尸的公民证,米沙就于心不忍。拿走这些人的证件,势必使这些死者永远湮没无闻……而且,他不可能,也没有时间掩埋这几具尸体。他既没有工具为他们挖土修坟,也没有东西为他们树立标记,以使这几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不致无影无踪一从生活中消逝。会有人埋葬他们的,这他相信,因为战线很快就会向西移(他相信这一点)。这些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或战火中的无辜牺牲者,迟早会得到应有的荣誉。

  他悲伤不已,转念又想到自己。他似乎头一次认真想这件事,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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