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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枪筒都上了板机。博格斯举起双手说,“天啊,别开枪!”砰!枪声响了,他脚步踉踉跄跄往后倒,两手在空中乱抓——砰!又一枪响了,他摊开双手,扑通一声,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那位年轻姑娘尖声大叫,猛冲过来,扑在她父亲身上,一边哭泣,一边倾诉,“哦,他杀了他,他杀了他!”围观的群众紧围着他们推推搡搡,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已经在里边的人使劲推开他们,叫道,“往后退,往后退!让他喘口气!
让他喘口气!“
歇朋上校呢,把手枪往地上一扔,一转身走了出去。大伙儿把博格斯抬到了一家小杂货店,四周围的群众还象原来那样围得水泄不通,全镇的人都来了。我急忙冲上前去,在窗下占了个离他近能看得清的好位置。他们把他平放在地板上,拿一本大开本的《圣经》放在他的头下,并且还拿了另一本《圣经》,把它打开,放在他的胸上——他们先打开他的衬衫。我看到两颗子弹中有一颗打中了他的胸膛。他长长地喘着粗气。他吸气时,《圣经》随着胸膛向上升,呼气时,《圣经》往下坠——这样十几次之后,他就躺着不动了,他死了。大伙儿把他女儿从他身上拉开。女儿一边尖声叫唤,一边哭泣,他们把她拉走了。她不过十五六岁,长得又甜,又文静,不过脸色很苍白,一脸惊慌、惧怕的样子。啊,没过多久,全镇的人都赶来了,大伙儿推搡着,扭着身子往前边挤,想挤到窗下,看个究竟。已经占了好位置的人毫不相让,后边的人便不停地说,“喂,好啦,你们各位也算看得够了么,你们老占着好地方,不给别人一个机会,那就不仁义、不公道了嘛。别的人跟你们一样有那个权利嘛。”
前边的人就跟着还嘴,我就溜了出来,生怕闹出麻烦来。凡是看到了怎样开枪的人,一个个都在跟别的人讲述当初事情的经过。在这样的人四周,就各个围着一批人,伸着脑袋,认真听着。一个瘦高个子长头发的,一顶白毛皮烟筒帽子推向脑门后面,正用一根弯柄手杖在地上画出博格斯站在哪个位置上,歇朋又站在哪个位置上。大伙儿就跟着他从这一处转到另一处,看着他的比比划划,一边点点头,意指他们明白了,还稍微弯下了身子,手撑着大腿,看着他用手杖在地上标出有关的位置。接着,他在歇朋站的位置上,挺起了自己的身子,瞪起眼睛,把帽檐拉到齐眼的地方,叫喊一声“博格斯!”然后把手杖举了起来,再慢慢放平;接着喊一声“砰!”踉踉跄跄往后退,又喊一声“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凡是目睹过了的人都说,他表演得十分圆满,当初全部经过,就正是这个样子。接着便有十来个人拿出酒瓶来,款待了他一番。又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说,歇朋这个家伙,该用私刑杀了他。没有多久,每个人都在这么说了。他们也就出走了。他们大声吼叫着,发了疯地走着,还把路上见到的晾衣服的绳子扯了下来,好用来搞掉歇朋。
第二十二章
他们涌上大街,朝歇朋家奔去,一路上狂吼乱叫、气势汹汹,如同印第安人一般。无论什么东西都得闪开,要不就给踩得稀巴烂,这情景可真吓人。暴徒的出现吓得孩子们像小鸟一样飞散,尖声喊叫,有的拼命躲开压过来的人群。沿街一家家窗口,挤着妇女们的脑瓜子。每一棵树上都有黑人小孩扒在上面,还有好多黑人男男女女从栅栏里往外看。每次只要这群暴徒聚拢来,他们便仓惶逃跑,退到老远老远的去处。许多妇女和女孩子急得直哭,她们几乎快要吓死了。暴徒们涌到了歇朋家栅栏前,挤挤嚷嚷,密密层层,吵得你连自言自语的声音都听不明白。这是个十几英尺见方的小院子。有人喊道,“把栅栏推倒!把栅栏推倒!”紧跟着是一阵又砸又打,又捣毁,栅栏也就躺了下来。暴徒队伍的前排排山倒海般涌向前方。正是在这个时刻,歇朋从里边走了出来,在小门廊前一站,手中拿着一枝双筒大枪,态度十分镇静,从容不迫,一句话也不说。原来那一片吼叫声停了下来,那海浪般的队伍往后退缩着。歇朋一言不发——一直那么站着,俯视着下边。那一片沉默,叫人提心吊胆,毛骨悚然。歇朋朝群众的队伍缓缓地扫了一眼,眼神所到之处,人群试图把它瞪回去,可是怎么也不成。他们把眼睛向下垂着,显出一派鬼头鬼脑的神气。紧接着,歇朋发出了一阵怪笑,那笑声叫你听了不寒而栗,仿佛象你正吞下掺着沙子的面包。然后他发话了,说得慢慢腾腾,极尽苛刻。“你们竟然还想到了要把什么人处以私刑!这真够有趣了。居然想到你们还胆敢给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处以私刑!难道就因为你们敢于给一些不幸的无人顾怜的投奔到此而被赶出家门的妇女涂上沥青,粘上鸡毛,你们便自以为有那个胆量,胆敢在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头上动手动脚?哈,只要是白天,只要你们不是躲在人家的身背后——在成千上万你们这一号的无赖手里,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包准会太太平平、安然无事的。“难道我真的不认识你们?我对你们可认识得再透不过了。我生在南方,长在南方,我又在北方生活过。所以,各处各地,常人是怎么回事,我全一清二楚。常人嘛,就是个胆小鬼。在北方,他听任人家随意在他身上踏过去,然后转回家门,期盼上帝让自己卑微的精神能忍受这一切。在南方呢,孤身一人,全凭他自己的本领,能在大白天,喝令装满了人的公共马车停下来,他就把他们全都劫了。你们的报纸夸你们是勇敢的人民,在这么夸奖之下,你们就以为自己确实比哪一国的人都勇敢了——可事实上你们只是同样的货色,绝非什么更加勇敢。你们的陪审团的审判员们为什么不敢绞死杀人凶手呢?还不是因为他们惧怕,生怕人家的朋友会在背后、会趁着天黑之后面朝他们开枪——事实上,他们就是会这么做的。”所以他们总是投票判处犯人无罪释放。所以一个男子汉就只会在黑夜里行事,但是上百个带着面具的懦夫,便跟着前去把那个流氓处以私刑。你们到我家来的错误,是你们没有叫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陪着你们一同前来。这是一项错误。那么另一项错误,是你们没有在黑夜里来,也没有戴上你们的假面具。你们只是带来小半个男子汉大丈夫——就是那边的勃克。哈克纳斯——要不是他把你们发动了起来,你们早就逃奔得气喘吁吁。“你们原本并不想来的吗。常人吗,总不喜欢惹麻烦,冒危险。你们可不愿意惹麻烦、冒危险。不过只要有半个男子汉大丈夫——象那边的勃克。哈克纳斯那样一个人——高喊一声‘快给他处死刑,给他处死刑’,你们就不敢往后退啦——深怕因此给逮住,露出了自己的本相——胆小鬼——因此你们也就吼出了一声,拖在了那半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屁股后,到这儿来瞎折腾,赌神罚咒说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来。天底下最最可怜的是一群暴徒——一个军队更是如此——一群暴徒。他们并非靠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勇敢去打仗的,而是靠了他们从别的男子汉大丈夫和上级军官那里借来的勇敢打的仗。不过吗,一群暴徒,没有任何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在他们的前面,那是连可怜都说不上的。现在你们该做的事吗,就是夹起尾巴,逃回家去,并且往一个洞里钻进去。如果真要是动用私刑的话,那也得在黑夜里干,这是南方的规矩吗。并且他们来的时候,还得戴上面具,还得带上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现在你们滚吧——把你们那半个男子汉大丈夫给带走”——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把他的枪往上一举,往左胳膊上一架,便扳上了枪机。暴徒们突然之间向后退,纷纷作鸟兽散,像是过街老鼠,那个勃克。哈克纳斯也跟在他们后面逃,那样子,真是好狼狈的。我本来可以留下来的,只要我高兴,可是我不愿留下。我去了马戏团那边。我在场子后边瞎转了一会儿,等着警卫走过去了,然后钻进篷帐下面。我身边还有十多块大洋的金币,还有其它的钱,不过我寻思着最好还是把这钱省下来才是。因为说不定哪一天会用得着的,既然如此这般远离了家,又人地生疏,便必须留一点心眼吗。如果没有其他的办法,在马戏团上面花点儿钱,这我并不反对,不过也不必为了这一些,把钱浪费光啊。那可是货真价实技艺精湛的马戏团。那个场面真是最美妙不过了。只见他们全体骑着马进场,两个一对,一位男士,一位女士,一左一右,男的只穿短裤和衬衫,脚上不穿鞋子,双手叉在大腿上,那神气潇洒大方、风流倜傥,——一共至少有二十来个男的——女士呢,一个个脸色很好看,长得很娇美,看起来仿佛是一群地地道道的皇后,身上穿的服饰价值好几百万元以上,金钢钻一闪一闪发着亮光,这真是叫人为之倾倒的场面,让人见了便顿生怜爱之心,怜惜之情,可是我生平没有见到过的。然后他们一个个挺直身子,在马上站立了起来,围着那个圆圈兜圈子,那么灵活,那么微波荡漾般地起起伏伏,又十分典雅。男子显得又高又挺又机巧,他们的脑袋在篷帐顶下飘逸地浮动。那些女士,一个个穿着玫瑰花瓣似的衣裳,遮住了她们的玉腿,正轻盈地、金光闪闪地飘动,看上去象一把一把最招人的太阳伞。然后他们越走越快,一个个跳起舞来,先是一条腿翘在半空中,随后翘起另一条腿,马就越跑越往一边斜,领班的围着中央的柱子一圈圈地来回转动,一边挥起鞭子啪啪作响,一边吼叫着,那个小丑便跟在他后面,说些逗笑的话。然后,所有的骑手脱开了缰绳,女的一个个把手臂贴在臀部上,男的一个个双臂叉在胸前。这时候,只见马斜着身子,弓起脊背,多么美妙!最后,他们一个个纵身跳下马来,跨进那个圈子里,非常美妙地向全场一鞠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