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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可别不在意,错过了还不知道啊。杰姆说,他肯定会认出来的,因为只要一认出来,从那一个时刻起,他便是一个自由人了。反之,如果一错过,他便会再一次身陷在奴隶制的州里,再也没有自由的机会啦。于是,每经过一会儿,他便会跳起来说道:“他来啦。”
可是并非灯火,那不过是些鬼火或者是萤火虫罢了。他便又重新坐了下来,象刚才那样,又盯着看。杰姆说,眼看自由就快来了,他浑身发抖、发热。啊,我要说的是,听他这么一说,也叫我全身发抖发热。因为在我的脑子里,也开始在形成一个观念,这便是,他快要自由了——那么,这事该怪罪谁呢?啊,该怪罪我啊。不管怎么说,不管什么办法,凭良心说,这一点就是去不掉。这可叫我坐立不安啊。在过去,我从没有想到这一点,从没有想到自己正在干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现在想到了,认真想过了,这叫我越来越心躁。我试着用真诚感动他,也为自己洗脱,说这怪罪不得我,因为我可没有叫杰姆从他那个合理合法的主人那儿逃跑啊,可是辩解也没有什么用。每一回,良心都会站出来,大声说道:“可是你明明知道他为了自由正在逃跑啊,你尽可以划到岸上去,向人家告发他啊。”这话说得不错——这个理是我绕不过去的,也无法绕过去。这是直刺良心的,良心对我这么说,“可怜的华珍小姐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居然可以明明看见她的黑奴在你的眼皮底下逃掉,却从未说过任何一个字?那个可怜的老妇人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竟然这样卑鄙地对待她?啊,她用尽全部身心让你读书学知识,要你有规有矩,她一桩桩、一件件,凡是能见到的,总是想尽办法对你好,她可就是那样对待你的啊。”
我只觉得自己太可卑了,太难受了,还不如就此死了的好。我在木筏上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一边埋怨自己,而杰姆也在忐忑不安地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们两人,谁也安不下心来。每一次,当他跳起了舞,说道,“开罗来啦!”我就被击中了一枪,并且刺透了我的心。我这时心想,要真是开罗的话,我真的会难受得死过去。在我自言自语的时候,杰姆不停地高声讲话。他自己在说,等一到了自由州,他第一件事要干些什么,那就是拼命挣钱,决不乱花一分钱,等到积聚得够数目了,便要把老婆赎回来。她如今是属于一家农庄的,地点靠近华珍那里。然后他们两个人要拼命干活,好再把两个小孩赎买回来。还说,要是他们那个主人不肯卖他们的话,他们就找个反对黑奴制度的人,把孩子们偷出来。听到他这样说,我几乎死掉一般。在他一生中,在今天以前,他是决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当他断定自己快要自由的这一刹那间,他这人的变化有多么大,正如老话说得好:“给黑奴一寸,他便要一尺。”我心想,这完全只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地想一想,才会有这样的结果啊。在我的面前,如今正是这么一个黑奴,我一直等于在帮着他逃跑,如今竟然这么露骨地说他要偷走他的孩子们——这些孩子原本是属于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的,而且此人从来也没有伤害过我啊。听到杰姆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非常难过。这也是杰姆太不自量力才说出了这样的话。我的良心触动着心底处仅存的真诚,到后来,我对自己的良心说:“别再怪罪我吧——还来得及呢——见了灯光,我就划过去,上岸,去告发他。”于是我马上觉得满心舒坦,很高兴,身子轻得像一根羽毛似的,我全部的烦恼也都烟消云散了。我继续张望着,看有没有灯光,这时我高兴得要在心里为自己歌唱一曲哩。没有多久,远处出现了一处灯光。杰姆欢呼了起来:“太好了!我们得救啦,赫克,我们得救啦!跳起来,立个正,美好的开罗终于到啦,我心里有数的!”
我说:“我把小舟划过去,瞧一瞧,杰姆,你要知道,这也许还不是呢。”
他跳将起来,弄好了小舟,把他的旧上衣放在船肚里,好叫我坐在上面,他把桨递给了我。当我划的时候,他对我说:“马上,我就要欢呼啦。我要说,这一切,都得归功于赫克。我是个自由人啦,可要不是赫克,我哪里会自由呢,全是赫克干成功的,杰姆一生一世忘不掉你,赫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也是我杰姆唯一的一个好朋友。”
我刚把小船划开,急着想去告发他,可是他这么一说,我就泄气泄了个精光。我动作缓慢起来了,也不知道我心里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我划了大约有五十码,杰姆说:“你去啦,你这个对朋友忠心耿耿的赫克。在所有白人绅士先生里面,你是对我老杰姆唯一守信用的人。“
啊,我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我心想,我还是非得这么干不行——这事我躲不过啊。恰恰在这么一个时刻,开过来一只小船,上面有两个人,手上有枪。他们停了船,我也停了船,他们中有人说:“你说那边那个东西会是什么呢?”
“一只木筏子”
,我说。“你不是木筏子上面的人么?”
“是的,先生。”
“上面还有什么人么?”
“只有一个,先生。”
“嗯,今晚上逃掉了五个黑奴,是那边河湾口上的。你那个人是白人呢还是黑人?”
我并没有立刻回答,我想要回答的,可就是话说不出口。一两秒钟以后,我决定鼓起勇气说出来,可是我这么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不够——连一只兔子的勇气都没有,我知道自己正在泄气,便干脆放弃了原来的念头,直截了当地说:“一个白人。”
“我看我们还是去亲自看一下好吗。”
“你们这样做得好”
,我说,“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情,最好请你们劳驾帮个忙,把木筏子拖到有灯光的岸边,他有病——跟我妈和玛丽。安一个样。”
“哦,孩子,我们他妈的真是忙得很啊。不过我看我们还是得去一趟。来吧——使劲划,一块儿去。”
我用力划,他们也划,划了一两下,我说:“我跟你们说实话,爸爸一定会十分感激你们。我要人家帮个忙,把木筏子拖到岸上去,可是一个个都溜了,我一个人又干不了。”
“嗯,这可真是卑鄙万分啊,而且很怪,再说,好孩子,你爸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是——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停下来不划了。这一刻,离木筏才只一点点儿路了。有一个人说:“孩子,你这是在撒谎。你爸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样对你很有好处。”
“我会的,先生,老老实实——不过千万别把我们扔在这里。这病——这——先生们,只要你们把船划过去,我把船头上的绳索扔给你们,你们就不用靠拢木筏——求求你们了。”
“把船倒回去,约翰,把船倒回去!”有一个人说。他们在水上往后退。“快躲开,孩子——躲到下风头去。他妈的,我猜想着风已经把它吹给我们了吧。你爸爸得的是天花,你自己应该是清清楚楚的。那你为什么不老老实实说出来?难道你想要把这个散布得到处都是么?”
“嗯,”我一把濞涕一把泪对他苦求地说,“我跟每一个人都说了,可是他们一个个都溜跑了,抛下了我们。”
“可怜的小家伙,这话也有些道理,我们也为你难过,不过,我们——去他妈的,我们可不愿意害什么天花,知道吧。听我说,我告诉你怎么办,你一个人可别想靠拢河岸,不然的话,你只会落得个一无所得的下场。你还是往下漂二十英里左右,就到了河上左边一个镇子上。那个时辰,太阳出了很久了,你求人家帮忙时,不妨说你们家的人都是一忽儿发冷、一忽儿发热,倒了下来。别再充当傻瓜蛋了,让人家猜想到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也是从心底为你做一桩好事,所以吗,你就在我们和你之间保持个二十英里吧,这才是一个好孩子,要是到点灯的那边上岸,那是没有任何好处的——那边只是个堆放木头的厂房。听我说,——我估摸,你爸爸也是穷苦人,我不能不说,他眼前命运挺惨的。这里——我留下值二十块钱的金元,放在这块板子上。你捞上这块板子,就是你的了。抛开你们不管,我自个儿也觉得对不住人,不过,我的天啊,我可不愿意跟你闲着耍贫,你明白不明白?“
“别撒手,巴克,”另一个人说,“把我这二十块钱也搁在木板上。再见了,孩子,还是遵照巴克先生的嘱咐为好,你肯定会把什么问题都给解决得很好的。”
“是这样,我的孩子——再见了,再见了。如果你要是见到有逃跑的黑奴,不妨找人帮个忙,把他们给逮起来,你也从中得些钱嘛。”
“再见了,先生,”我说,“只要我办得到,我决不会让黑奴从我手里逃掉。”
他们划走了,我又上了木筏,心里头可真不是个滋味,因为我很清楚,自己这是做了错事。我也明白,我这个人要想学好也是做不到的了:一个人从小起,没有一开始就学好,以后就再也成不了气候——一旦危急临头,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支撑得住他,把事干好,这样,我们一定会输得一败涂地。我又思量了一会儿,就对自己说,等一等——假如说,你是做对了,把杰姆交了出去,你心里会比现在这个时刻好受些么?
不,我说,我会伤心的——我会有象眼下一样的感觉。我就说,这么说来,既然要学好,做得对,需得费劲,做错不必费劲,而代价都是一个样,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又何必学着做对的事呢?
这个问题可把我给难住了,我回答不出来。我就想,从今以后,别再为这个操什么心了吧;从此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只要是怎样办方便就怎样办吧。我走进窝棚,杰姆不在那里。我到处找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