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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正当办法,而廷臣文章谏阻,倭良峰为一代名臣而亦上一疏,有个京官钞寄我看,我实在
不以为然。闻得同文馆学生,人人叫他洋翰林洋举人呢!
“雯青听了点头。冯氏又说道:‘你现在清华高贵,算得中国第一流人物,若能周知四
国,通达时务,要不要更上一层呢?我现在认得一位徐雪岑先生,是学贯天人,中西合撰的
大儒,一个令郎,年纪与你不相上下,并不考究应试学问,天天是讲着西学哩。’”
书中冯桂芬是用原来名姓,他是庚子榜眼,官右中元,是金雯青的同乡。倭良峰就是倭
仁,蒙古人,道光朝翰林,官至文华殿大学士,是个理学名家,也是当时保守派的领袖。
又接着写薛淑云(薛福成)在一品香请客,也邀了金雯青。到了之后,会见崇明李台霞
名葆丰(李凤苞),丹徒马美菽中坚(马建中字眉叔),嘉应王子度宗宪(王遵宪字公
度),皆是学贯中西。还有一位无锡徐忠华,就是日间冯景亭所说的人。后来又来了一客云
宏,字仁甫,就是中国第一个留美学生容闳。开通阔达,吐属不凡。席间众人议论风生,多
是说着西国政治艺学,雯青在旁默听,茫无把握,暗暗惭愧,想道:“我虽中个状元,自以
为名满天下,哪晓得到了此地,听着许多海外学问,真是梦想没有到哩!从今看来,那科名
鼎甲是靠不住的,总要学些西法,识些洋务,派入总理衙门当一个差,才能有出息哩。”
金状元丁了内艰,三年服满入京,大概入了总理衙门(当时外交机构),因外交的需
要,那些通达洋务的人,朝廷亦渐看重,想这位金状元在那六七年内,对洋务着实下了些功
夫。那年外交使节,大批更动,金状元得翁同齸、潘祖荫两位大官,替他揄扬,就得了个使
俄罗斯、德意志、荷兰、澳大利亚四国之命,他便携着爱妾傅彩云放了洋。
他在外国数年,倒让傅彩云出尽风头,自己只买了一套假地图,上了俄国人的大当,后
来他的性命,一半送在这套地图上。可见他的洋务,也不过是些表面文章。在戊戌维新以
前,我国对外屡次失败,也想讲求新法,派遣学生出洋、立同文馆,筑铁路,建造船厂,设
炼钢厂,无奈守旧势力太强,动辄掣肘,许应骙、徐桐一派人,满朝皆是。及甲午之战,中
日两方面维新的优劣,便充分暴露出来。日本人的维新,时间并不比我长,但他们是彻底
的,突飞猛进的,是以能尽吸西洋之所长,用以强兵富国。我们中国,则是支支节节的,牛
步化的,又是左牵右掣,时进时停的;更又误以仅须购买外国的坚船利炮,便足制敌,从来
不肯从根本上讲求。作者借冯桂芬老先生之口,说现在是五洲万国交通时代,从前词章考据
的学问,已不尽合用。又说现在读书,最好能通外国语言文字,晓得他所以富强之故,所以
赞成同文馆,对保守派的倭仁大不以为然。病夫先生也曾进过同文馆,学习了八个月的法
文,以故中辍,但他仍以自修之力,究竟精通了这一种语文。他虽是个旧文人,也是从科举
场中打滚过来的人,竟能在很早时代,便看出中国非尽弃旧学,及早维新不可,可见他见解
之高人一等。
本书第三义,便是鼓吹革命。
病夫先生,初亦颇寄望于维新,与谭嗣同等在上海过从甚密,谭奉召入京,病夫本亦欲
同去,以事未果,谭入京仅数十日,而戊戌难作,六君子遇害,病夫若当时与谭同去,说不
定菜市口又添一个烈士英魂!
他早已看出保守派势力太强,想要像日本那样彻底维新,决无可能。而且拳匪召来八国
联军之役,中国国耻又加深一层,元气又大伤一度。瓜分之局已定,亡国灭种之祸,迫于眉
睫,那个满清皇朝本来无力改革,也没有诚意改革,势非推翻不可,他的思想便倾向革命
了。况民族情感,亦根于人类的天性,那时国父孙中山先生在海外宣传排满,国内知识界渐
受影响,宣言革命者日多。满清对外迭受挫折,威权坠地,雍乾时代大兴文字狱的淫威,无
法再施,上海租界里革命党办的刊物如苏报等,公然丑诋满廷,公开发表革命言论,政府对
之亦莫可如何。病夫先生的朋友金松岑虽是旧文人,却倾向革命,《孽海花》前四五回,原
是金先生的原稿,第一回《陆沉奴隶岛》,一开始便是一首诗,其中居然有“天眼愁胡,人
心思汉”的字样。写奴隶岛上君主之昏顽暴虐,人民之醉生梦死,也所以影射当时的中国。
病夫先生接写以后,先写潘尚书提倡公羊学一章,大谈公羊理论。公羊之学,本始于道光朝
陈三立等,他曾著《公羊义疏》七十余卷。同光朝士尤喜公羊,本书第十一回,袁尚秋等在
潘祖荫尚书府中会见姜表剑云(江标),因江氏邃于此学,尚秋向他请教,江就大谈孔子作
春秋是抑君权、倡民权、微言大义皆见公羊一书。潘、翁二相国也赞同其说,康有为更想借
为变法维新的根据。本书又写金状元出使时,在海轮上遇见俄国女杰夏雅丽。借同船一个俄
国催眠术家毕叶士克介绍那位女杰,是属于虚无党,也即是无政府党。这个党要破坏一切旧
的制度,建设新的大同平等的世界,君主之必须推翻,贵族特权之必须剥夺,更不待言了。
金状元闻言大惊失色道:“这不是大逆不道,谋为不轨吗?”毕叶笑道:“这大逆不道,谋
为不轨八个字,他们(党人)说起来,皇帝有‘大逆不道’的罪,百姓没有的;皇帝可以
‘谋为不轨’,百姓不能的;为什么呢?土地是百姓的土地,政治是百姓的政治,百姓是主
人,皇帝、政府,不过是公雇的管帐伙计罢了。”金状元听不懂,又因他是外国人,不敢十
分批驳,只有闭口不语,大家没趣散了。
本书以后足足用了好几回的篇幅,写女杰夏雅丽为宽筹党中经费,不惜委身下嫁一个她
所看不起的有钱新贵,后又设法混入俄皇宫廷,当了一名宫女,企图行刺俄皇,不成就义,
写得激昂慷慨,可泣可歌。又在小说林所发行的《孽海花》,痛论科举制度之害说:“所以
自从‘科名’两字出现于我国,弄得一般国民,有脑无魂,有气无血,看着茫茫禹甸,是君
主的世产,赫赫轩孙,是君主的世仆,任他作威作福,总是不见不闻,直到异族凭陵,国权
沦丧,还在那里鼾声如雷,做他的黄粱好梦。”这里异族二字,明明指满清,此文公开于光
绪三十一年,满清皇朝还没有倒,也可说是大胆的了。至于讲到,国父孙逸仙及史坚如等,
则当是辛亥革命后所补,在当时是不便这样明白的提出来的。林畏庐说:“《孽海花》非小
说也,鼓荡国民英气之书也。”当指此等处而言。林氏在清末,头脑尚不甚顽固,变成了遗
老及守旧党,则在五四以后。本书于写了这三大目标之后,总结为一个最大的目标,那就不
如看病夫先生自己说的话最为直接与扼要。他于林畏庐批评此书鼓荡民气和描写名士狂态两
点,认为这两点在这书里固曾注意到,然不过是附带的意义,并不是它的主干。这书主干是
什么呢?病夫先生在《修改后要说的几句话》中说:“……只为我看这三十年,是我中国由
旧到新的一个大转变,一方面文化的推移,一方面政治的变动,可惊可喜的现象,都在这一
时期内飞也似的进行。我就想把这些现象,合拢了他的侧影或远景和相连系的一些细事,收
摄在我笔头的摄影机上,叫他自然地一幕一幕的展现,印象上不啻目击了大事的全景一
般。”
据闻病夫写此书,原拟撰六十回,题目都已拟定。后来因入了宦海,为了整顿江苏的财
政,并设法使江苏一省免于军阀内战时之困扰,遂将此书写作计划搁起。十余年后,当他在
上海开真美善书店,原想将这个计划付之实现,但为了工作停顿太久,不要说已搜集的材
料,差不多十忘八九,便是要勉力保存时代色彩笔墨的格调,也觉得异常困难……后来他的
健康又日走下坡,甚至一想提笔,旧有心脏病便发作。后在常熟故园,种花自遣,将续完全
书的责任,委托了他的老友张鸿先生,闻已完成全书六十回预定计划,惜张书笔者未见:是
以曾虚白先生曾以痛悼的口吻说,他父亲之不能自己完成本书,是文艺界一个悲剧。
我们现在不妨再来谈谈《孽海花》性质与价值。这部小说,据鲁迅的小说史略,归之于
“谴责小说”,书中所言,既多为同光名士的动态,所谴责者当然是这群名士了。但本书中
的各名士文章学术,都卓尔不凡,品格也并不低劣,其与外人交涉,动辄失机偾事者,实由
于缺乏现代知识与科学头脑,这是科举制度下产生的人才必有的结果。本书若有谴责,所谴
责者乃科举制度,而非这群名士的本身,上文已屡道及。听说大陆近年也研究《孽海花》,
怪作者批评文学阶层,实际上却同情他们,所以说“曾孟朴对革命目标,是口惠而实不至,
内心里是个反动者,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的作家”。诚然孽书诸名士的面貌,若出之他们
那位鲁大师的笔下,势必画成“百丑图”,因为那个绍兴师爷,原认为世间没有一个好人
的。最近我读到获得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艾赛克·辛格(I.B.Singer)关于文
学的理论,深为感动。辛格说凡富于仁慈而宽宏大量的作家,始能产生优秀的作品,一个油
滑刻薄的人,甚难写出动人的小说。这话正可拿来作为上述批评的答复。
若说《孽海花》毫无谴责意义,那也不然。他所严厉谴责者,除科举制度外,对于西太
后、李莲英、目不识丁而妄图肥缺之库丁,企图贿赂得官之鱼阳伯及当时政界各类腐化现
象,何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