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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我们不能爱我们的敌人。拿我们家来说,我们那样忠厚正直的爸爸给敌人打死了,我们
苦节的母亲,被敌人害得病了没有药吃,我们可爱的妹妹被敌人害得过年没有一件好衣裳
穿,我们还听从耶稣基督的教训,服服帖帖地忍受吗?”
《顾正红之死》也系一件事实。作者藉顾正红之口宣布资本主义与帝国主义之罪恶,倒
很有意思。他说: 兄弟们,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因为我们的血汗都给东洋资本家吸去
了。我们每天不管是做日班、是夜班,也不管是男工、女工、童工、幼年工,都得在机器旁
整整地站十二个钟头。我打听得清清楚楚,我们每天要替东洋资本家赚五、六块钱,东洋资
本家给我们多少酬劳呢?顶多不到一块钱,少的只有廿几个铜板。我们三、四家人家合住一
间小屋子,吃的是喂猪喂狗的东西。每天下午六点钟,或是早上六点钟,筋疲力竭地从车间
回到工房,吃了几口饭,死人一样的躺在又脏又臭的阁楼里,第二天早上五点四十五分,或
是下午六点钟,又回到车间里去吃纱尘,去卖命——是这样,我们的汗血,被东洋资本家的
机器一天天吸去了。我们的血汗,一天天变成了雪白的大洋钱飞到东洋去了,飞到东洋资本
家荷包里去了。变成他妈的什么牛锅,变成他们的汽车,洋房了,变成他们的军舰,大炮
了,变成他们的大学校了,运动场了;不但自己更加肥胖了,他们的子弟也一年年更加聪
明,更加高大起来了。
各剧之中,《梅雨》写得最悲惨,最紧张,令人不忍卒读。田汉自序说此剧“成于一九
三一年的梅雨期。那年连绵的梅雨,也就是民国二十年那弥漫十六省的大水灾的开端。在这
梅雨期中多少‘小民’宛转挣扎于生死线上,时报载租界南阳桥有做小生意的潘某,因天雨
短本,不能按日付利钱自杀。这段新闻就成了写这剧的蓝本。”主角潘顺民为一五十余岁之
老实农民,因受农村破产之逼迫,到上海做工,不意被机器辗断手指不能工作,被厂方开
除,只得糖贩谿口。又以梅雨连绵之故,生意做不成。有文阿毛者也是一个因公残废而失业
的小伙子,与潘女阿巧有婚约,拟偕赴汉口,而无钱不能动身,想藉恐吓信向旧同学某富儿
弄几个钱,既以结婚,并接济老丈人出窘境,事机不密,捉将官里。潘老水尽山穷,放印子
钱之张开富,日来逼迫,遂以厨刀自刎而死。这剧主旨在反对高利贷者,作者将重利盘剥的
张开富之奸恶刻啬,写得几乎和莎翁名剧中歇洛克差不多。结果他却说这是制度的罪恶,不
是个人的罪恶。只要不合理的资本主义一天存在,这种穷凶极恶的吸血鬼,总是消灭不了
的。这就是近代剧与十六世纪的不同之点了。
我们现在将田汉剧作的特点在此略为一论。田汉剧本价值:
第一、描写极有力量,富于感染性 文学本具有改造人心,革新社会的伟功,但戏剧还
更进一层。因为戏剧由舞台表演出来,能给人以具体的感觉;而且文学绘画等等艺术,仅能
从视觉攻进人心里去,音乐演讲,仅能从听觉攻进人心里去,戏剧却能从视听两路同时进
攻,其感染力自然不同了。又戏剧一时内可以集合观众数百人,所以又比较别种艺术易于民
众化与社会化。我们的同情心,创造的冲动、美感、正义感、恋爱的热情、冒险的勇气、英
雄的崇拜、献身全人类的热忱,还有其他的美德,都可以于不知不觉之间,被戏剧引诱着向
发展的路上走。因观剧而受催眠,完全忘记自我,而与剧中人采取一致行动的故事,中外皆
数见不鲜。明末顾彩《髯樵传》,记髯樵观演精忠传,跃上台殴饰秦桧之伶人几毙。法国某
地演莎翁名剧《奥赛罗》,演至杀妻时,一兵士大呼曰:“我在这里,难道任尼格罗恶汉杀
白种女郎吗?”一面拔枪击断扮奥氏伶人手腕。又有打死舞台上卖耶稣之犹大者,事亦相
类。法国女作家斯达埃夫人(Madamestael)谓德国席勒《群盗》一剧公演后,
有数人钦佩盗魁举动之豪侠,遂沦为绿林之徒(见所著《在德意志》)。中国佳人才子,江
湖义侠之思想,受舞台影响大约亦不少吧?田汉《湖上的悲剧》公演于广州,恋爱不遂之青
年男女,感而自杀者有数起之多。其所有社会剧,也富于非常之煽动性。与田汉不同主义之
人读其作品,每不知不觉受其感染而产生思想上之共鸣,一般血气正盛之青年更无论了。所
以田汉之于戏剧界,与茅盾之于小说界,我以为有同等的地位。
第二、情节安排之妥当与对话之紧凑 亚里斯多德说:“情节是许多事件的安排”,我
们不妨借用马彦祥的解释,马说:“戏剧中的故事都不是有首有尾的,而是散漫的,就这样
地依照了故事发生的程序来编为戏剧,就与流水帐无异了。而且,观众看了这样毫无曲折、
含蓄的戏剧,是否能有所感动,能感到兴趣,也是问题。中国的旧剧,大都平铺直叙地说明
了故事,便算尽了作家的任务,因此,中国的旧剧,往往有可以一本一本地演下去,直到数
十本而还未演完的。所谓情节,在他们看来,就是故事的本身,这是旧剧的作家不知道戏剧
的技巧的缘故。我们读欧美的戏剧,便觉不同,一件绵长、散漫、复杂、曲折的故事到他们
手中便编成一段连续、经济而又集中的情节,这便是他们的技巧了。为了求舞台的效果起
见,剧作家是非重视情节不可的,一段故事交给十位剧作家,他们会编出十本同一的故事而
不同样的结构的剧本来,然而在舞台上获得最佳效果的,便是把情节配置得最适宜的。”郭
沫若、王独清等人之剧根本谈不上情节,田汉不但注重情节而且安排得也恰到好处。大情节
不说,即琐碎穿插,也一定要费一番苦心。像《梅雨》中潘顺民以厨刀自刎,如文前并未提
到刀,临时摸得,也未尝不可,但田汉则必在事前安置久雨屋漏,潘老以厨刀削木片塞漏孔
这么一段。则自刎时,观众对于刀之出现,不致感觉惊奇了。哈米顿说一剧最有力的场面必
须要具体的附属物,演剧者必设法使观众预先知道这附属物之存在,则至剧的顶点(cli
max)时观众才会以全力注意人物,而不致为附属物分心了。如易卜生的《HeddaG
ahler》有手枪一幕,而手枪在剧中已于无意中屡屡提及。又如Hedda将丈夫Ei
ler毕生心血之著作投之于火前,火炉也早装于舞台之侧了。为恐观者不注意,又使He
dda在剧中屡次去炉中添煤。
戏剧最重对话,而对话更重紧凑。因为人物性格的表白,人物思想,情感之达于观众,
补叙舞台所不表演之故事,剧情之逐渐的发展,都靠对话决定它。所以必须针锋相对,轻重
适宜,明晰浏亮,千锤百炼,必须一句句打入观众耳鼓,攻进观众心坎。法国弗罗贝尔有名
的“一字说”(Singlewordtheory)谓表现一种存在,只有一个唯一的名
词;表现一种动作,只有一个唯一的动词;表现一种性质,只有一个唯一的形容词。要完全
地表现出事物的性质和动作,非忠实地寻求这种唯一的词品不可。我说戏剧对话也必须从几
十几百句言语中,精选那最合适的一句来。若如沈从文小说人物谈话之散漫松懈,所答非所
问;或如现在中国象征派之诗,东一句,西一句,飘忽朦胧,令人莫名其妙,均所大忌。田
汉戏剧的对话,句句紧凑,已经可说无懈可击,而且有时诙谐,有时严肃,有时激昂,有时
沉痛,有时诗才横溢,笔底生花;有时妙绪如环,辩才无碍,可谓极对话之能事。不过田汉
作品宣传社会思想之各种对话,有时颇嫌冗长,带着说教的意味。
第三、善于利用演员之特长与场面之变化莫测 田汉戏剧形式最新奇者当推《名优之
死》,前文已介绍过了。扮演主角刘振声的人,非兼擅新剧之表情,与旧剧之唱功不可。田
汉自言此剧系为他友人顾梦鹤而作,“这是一个英俊抑郁的人,因他的境遇和才能,才供给
我写这剧本最直接的动机。”这样看来这位顾梦鹤虽是一个新文艺人物,对于中国旧剧的唱
功,也是有着高深造诣的。据说西洋剧作家有一部由谁上演就由谁之性格上取材之说。法国
洛士当(E.Rostand)写《西哈诺》是为了当时多才多艺文武兼全名伶柯古林(C
oquelin)。又莎翁之《哈姆雷特》,论这位王子的个性似为瘦削坚实之人,然在剧
中最后一场王后说:“他肥胖,呼吸困难”,此语曾引起莎学者许多疑难,然我们假如知道
当时演《哈姆雷特》之名伶R.Burbage在一六○二年,身体正在发胖,便可知道其
缘故了。
戏剧有种种加重势力法,而“悬望法”(suspense)最佳。英国作家柯林
(W.Collin)曾说一篇小说要吸引读者注意须有三种能力:就是“使他们笑,使他
们哭,使他们等”,这话也可以用之于戏剧。不过对于剧场观众,如果你没有暗示,使他们
知道朦胧地等的是什么,你就令他们等,也是无益。剧作家之对于观众,就和我们拿一个线
球,吊在小猫眼前,等他跳起来抓时,又把球扬开了。一剧有一剧的“主要场面”,看了一
剧的前面情节,知道这个场面迟早要出现,假如悬望的成分,安置合宜,即能使观众在这一
场面未来之先,老早就盼望着,那就达到加重法的效果了。但田汉的《获虎之夜》、《颤
栗》等观众所悬望之“主要场面”完全不是预期之“主要场面”。如《获虎之夜》中魏福生
布置圈套猎虎前,初则告妻黄氏必猎虎之理由,继则安排他的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