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l)是大有分别的。沈氏原是个“说故事的人”,用Conte体裁来写故事亦未尝不可,
不过篇篇如此,也就有些讨厌了。
次则用字造句,虽然力求短峭简炼,描写却依然繁冗拖沓。有时累累数百言还不能达出
“中心思想”。有似老妪谈家常,叨叨絮絮,说了半天,听者尚茫然不知其命意之所在;又
好像用软绵绵的拳头去打胖子,打不倒他的痛处。他用一千字写的一段文章,我们将它缩成
百字,原意仍可不失。因此他的文字不能像利剑一般刺进读者的心灵,他的故事即写得如何
悲惨可怕,也不能在读者脑筋里留下永久不能磨灭的印像。在这一点上他与王统照初期作风
倒有相象处。据赵景深说,王统照的文字“都是经过若干次的修改和锤炼的”,然而我们读
了他的《春雨之夜》,《黄昏》,《一叶》等作只觉得它们“肉多于骨”,只觉得它们重
复,琐碎,令人厌倦。世上如真有“文章病院”的话,王统照的文字应该割去二三十斤的脂
肪,沈从文的文字则应当抽去十几条使它全身松懈的懒筋。作者写文字时信笔挥洒毫不着
急,思想到了哪里,他的笔锋也就到了哪里。不幸他的思想是有些夹杂不清的,所以文字的
体裁也就不能十分精醇爽利。
作者虽未曾受过高深的教育,未曾读过多少书,然而他有像英国哲学家斯宾塞磁石一般
善于吸收的头脑,野猫一般善于侦伺的眼光。那怕在一个平凡人生经验上,一篇书上,一句
普通朋友谈话上,都可以找到他创作的灵感。似乎世间没有一件事一件东西不足融化而为他
写作的题材的。有时他的灵感从什么地方得来,我们都可以清楚知道,不过叫我们去写却写
不出来。他自己说能在一件事上发生五十种联想(《阿丽思中国游记自序》),大约不是一
句夸诞的话。为了他有这样能力,所以拼命大量生产,拼命将酝酿未曾成熟的情感,观察未
曾明晰的对象,写成文章。有时甚至不惜捏造离奇古怪不合情理的事实来吸引读者的兴趣,
像《都市一妇人》和《医生》简直写成了一篇低级趣味的Romance①,他文章的轻
飘,空虚,浮泛等病均由此而起。这时候他过强的想象力变成了他天才的障碍,左右逢源的
妙笔也变成他写作技巧的致命伤了。我常说沈从文是一个新文学界的魔术家。他能从一个空
盘里倒出数不清的苹果鸡蛋;能从一方手帕里扯出许多红红绿绿的缎带纸条;能从一把空壶
里喷出洒洒不穷的清泉;能从一方包袱下变出一盆烈焰飞腾的大火,不过观众在点头微笑和
热烈鼓掌之中,心里总有“这不过玩手法”的感想。沈从文之所以不能如鲁迅,茅盾,叶绍
钧,丁玲等成为第一流作家,便是被这“玩手法”三字决定了的!
但是作者的天才究竟是可赞美的。他的永不疲乏的创作力尤其值得人惊异。只要他以后
不滥用他过多的想象力,将作品产量节制一点,好好去收集人生经验,细细磨琢他的文笔,
还有光明灿烂的黄金时代等着他在前面!
原载《文学》,1934年9月,第3卷3期
叶绍钧的作品
五四左右以创作小说引人注意除了鲁迅、冰心,便要推叶绍钧了。他是一个多产而作风
却极其精炼纯粹的作家。他的短篇小说集有《隔膜》、《火灾》、《城中》、《线下》、
《未厌》;长篇小说有《倪焕之》;童话有《稻草人》、《古代英雄的石像》;散文集有
《脚步集》,和与俞平伯合著的《剑鞘》。叶氏的思想可分为两个时期,五四至五卅为第一
时期;五卅至对日抗战为第二时期。前者为整个五四时代思想之反映;后者则感染世界潮
流,而有左倾色彩。
当五四运动前,周作人在《新青年》提倡“人的文学”,又翻译波兰、捷克等弱小民族
的作品甚多,于俄国文学尤多介绍。俄国文学本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博大同情,和一种四海同
胞的主义;而十九世纪与托尔斯泰、柴霍甫,鼎足而三之杜思妥也夫斯基,尤为当时青年所
欢迎。按英国脱利特司(W.B.Trites)论杜氏所著小说《二我者》,主人公戈略
特庚的性格“他断不肯受人侮辱,被人踏在脚下,同抹布一样,但倘有人要将他当做抹布,
却亦不难做到。他那时就不是戈略特庚,而变成一块不干净的抹布。但并非寻常的抹布,乃
是有感情,通灵性的抹布。他那湿漉漉的折叠中,隐藏着灵妙的感情,抹布虽是抹布,那灵
妙的情感却依然与人无异。杜氏著作就善能写出这抹布的灵魂给我们看。使我们听见最下
等、最秽恶、最无耻的人所发的悲痛声音:醉汉睡在烂泥中叫唤、乏人躲在漆黑地方说话,
窃贼、谋杀老妪的凶手、娼妓,靠娼妓吃饭的人,亦都说话。他们的声音都极美,悲哀而且
美。他们堕落的灵魂原同尔我一样,他们也爱道德,也恶罪恶,他们陷在泥塘里悲叹他们不
意的堕落,正同尔我一样悲叹,倘尔我因不意的灾难,同他们到一样堕落的时候。”按杜思
妥也夫斯基名著《罪与罚》(TheCrimeAndPunishment)写到主人公
在酒店喝啤酒,有醉鬼与之攀谈,自述靠女卖淫,维持生活之身世,为有名感人一段。又
《卡拉玛助夫兄弟》(TheBrothersKaramazoff),《白痴》(Th
eGdiot),《被压迫与被侮辱的人》(TheDownTroddenAndOff
ened),《穷人》(PoorPeople),差不多篇篇都是高贵的灾难图画,篇篇
闪射着神圣的同情和怜悯的光辉,常为五四前后中国文学界所称道。这些小说和理论初介绍
到中国来时,那些思想比较敏锐,感受性强的人,自然受到感染,一时模仿其作风者甚众,
而叶绍钧可算中国第一个成功的杜氏私淑者。他在《阿凤》里曾说“世界的精魂:是爱,生
趣,愉快。”顾颉刚替他解释道:“他理想中有一个很美满的世界的精神:他秉着这个宗
旨,努力地把它描写出来,可说是成功了。试看这几篇里写学校中认为顽皮的学生、低能的
儿童、婆婆认为生气的养媳妇,在平常人眼光之下真是不足挂齿的人物,而其内心里却包含
着无穷的生趣和愉快。至于没人理会的蠢妇人,脑筋简单的农人和老妈子,他们也都有极深
挚的慈爱在他们的心底里。他们虽是住在光线微弱的小屋里过很枯燥的生活;虽是受着长辈
的打骂,旁人的轻视,得不到精神的安慰,但是“爱、生趣、愉快”是不会被这些环境灭绝
掉的。不但不会灭绝,并且一旦逢到伸展的机会,就立刻会得生长发达,这时候,从前的一
切痛苦都忘了,他们就感到人生真实的意义了”(《隔膜》序)。
叶绍钧表现这种倾向的创作,在《隔膜》中有《低能儿》、《阿凤》、《绿衣》、《潜
隐的爱》。《潜隐的爱》是写一贫家少年寡妇对邻居小孩发生母爱的故事,真是悱恻动人。
作者描写少妇小时状貌道:“命运和愚蠢,使伊成为一个没人经心的人。伊仿佛阶前一个小
小的水泡,浮着也好,灭了也好,谁还加以注意呢?伊有小而瘦的脸庞,皮肤带着青色,眼
睛圆睁,看外物时常呈怅惘的神情,微带红色的发,生得非常之浓,挽成发髻,臃肿而散
乱,更增全体的丑陋。”这种描写出现于民国十年间,实不可多得,因为那时人的脑筋尚受
浪漫主义的支配,觉得世间人物只有英雄豪杰,才子佳人,才有被写成小说的资格,贫穷卑
微的人实不必加以盼睐,即学写实主义的写法也必如英国迭更司小说描写落难的男女,貌必
美丽,性必聪明,且必禀有醇厚正直的天性,如《孝女耐儿传》中之孝女耐儿;《贼史》中
之倭利佛皆是。叶绍钧把《潜隐的爱》的女主角写得那样丑陋、愚蠢,读者感想如何,不可
得而知,但笔者当时曾引起一种反感,以为这种妇女哪里值得描写?她的不幸遭遇,又哪里
值得我们惋惜与同情?现在才知我们只知珍惜陷于泥淖中的无瑕美玉,却不知看重具有灵性
的抹布,实是一种重大的错误。
这个丑陋的女孩长大后,嫁给陈家,丈夫不久死去,生活日益凄苦,忽一日邻居乳媪抱
来一肥白可爱的小孩,日日在她家中嬉戏。天然之母爱,一天一天发荣滋长于那寡妇胸中,
但以贫富悬殊之故,心里虽然火炽似的想抱他一抱,却总不敢接触他。一日小孩无意摔了一
交,才使她达到这个愿望。作者描写少妇这时的感觉道: 当肥白的小手抚伊的额角,温
软的小脸庞亲伊的颧颊时,伊高兴得自己和他已合而为一,遨游于别个新的世界,是亲爱和
快乐造成的;而眼前的婆婆嫂嫂,自己冷寂阴暗的卧室,和使自己两手作酸的接麻工作,那
许多造成的旧世界早已见弃于己,而且毁灭了,没有了。
她后来以接麻所得的工资,买了一些糖果赠给小孩。
伊从没吃过糖果,也不知道糖果是什么滋味,看人家都买了给孩子们吃,伊就学着他们
的样。伊认为那些糖果就是自己的劳力,将劳力馈赠于他,实是无上的快乐,而且这才觉每
天的工作确有甜美的意味。总之伊的外形虽然并没有变更,别人看伊依然是愚蠢和不幸,实
则伊内面的生活变化了。伊的近二十年往迹,对于伊的束缚,悉数解放了,伊是幸福、快
慰、真实和光明了。
后来写到小孩患病,少妇闻之焦急一段,以及采白荼花问病一段,均写得非常细腻。
以及少妇见孩母唱歌抚慰病孩,在旁发呆一段,也微妙传神,为全篇极有力量的结束。《火
灾》集中《被忘却者》,述一小学女教师田女士被丈夫弃而与一同事童女士为友,因而忘却
本身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