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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两个丈夫,她的神经受了极强烈的刺激,就想实行“赎罪”的方法,但实行“赎罪”之
后,大家仍然把她当不洁净的人看待,于是她就完全陷于失望深渊中了。作者叙述她痛苦情
形: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
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她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
的跑街,扫地,洗菜,淘米。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嫂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
二元鹰洋,请假到镇的西头去。但不到一顿饭的时候,她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
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
冬至的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她便
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罢,祥林嫂!”四婶慌忙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直
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
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
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
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淘米。
这种笔法也不是旧小说所能有的。现在新文艺颇知注意欧化,遣辞造句渐趋复杂,叙述
层次渐深,一变旧小说单调和平面铺张之习,这原是很可喜的现象。不过弊端也不少,那些
呆板的欧化文字,恨不得将“我说”改为“说我”,“三朵红玫瑰花”写作“三朵红们的玫
瑰花们”固无论矣,而不问其人不问其他一例打着洋腔,也未免好笑。文学属于文化之一
体,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是应该的,失去了民族性则问题便可研究。日本文学在明治维新时
代极力模仿西洋,亦步亦趋,尺寸惟恐或失,现在却已能卓然自立,表现“纯日本的”精神
了。中国文学比日本落后三四十年,现在正走在“模仿”的阶段上,我们原也不必过于求全
责备。但许多作家错把手段当做目的,老在欧化里打圈子,不肯出来,那便很可惋惜。鲁迅
文字与这些人相比,后者好像一个故意染黄头发涂白皮肤的矫揉造作的“假洋鬼子”,前者
却是一个受过西洋教育而又不失其华夏灵魂的现代中国人。中国将来的新文学似乎仅有两条
路可走:第一条路,文学国语化,实行胡适“国语的文学”教训。第二条路,创造一种适合
全国人民诵读的“标准白话”。能走第一条路固好,否则便走第二条。这种“标准白
话””,要不蹈袭前人窠臼,不抄袭欧化皮毛,充分表现民族性。像鲁迅这类文字,以旧式
小说质朴有力的文体做骨子,又能神而明之加以变化,我觉得很合我理想的标准。
最后,我们应当知道鲁迅是中国最早的乡土文艺家。而且是最成功的乡土文艺家。他的
弟弟周作人,一生以提倡乡土文艺为职志,随笔中屡有发挥。鲁迅的《呐喊》和《彷徨》,
十分之六七为他本乡绍兴的故事。其他则无非鲁镇,未庄,咸亨酒店,茂源酒店;其人物则
无非红鼻子老拱,蓝皮阿五,单四嫂子,王九妈,七斤,七斤嫂,八一嫂,国土,豆腐西
施,阿Q,赵太爷,祥林嫂;其事则无非单四嫂子死了儿子而悲伤,华老栓买人血馒头替儿
子治痨病,孔乙己偷书而被打断腿,七斤家族闻宣统复辟而躲起一场辫子风波,闰土以生活
压迫而变成麻木呆钝,豆腐西施趁火打劫……而已。他使这些头脑简单的乡下人或世故沉深
的土劣,像活动影片似的在我们面前行动着;他把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愚蠢或奸诈的谈
吐;可笑或可恨的举动,惟妙惟肖地刻画着。其技巧之超卓,真可谓“传神阿堵”、“神妙
欲到秋毫颠”了。自从他创造了这一派文学以后,表现“地方土彩”变成新文学界口头禅,
乡土文学家也彬彬辈出,至今尚成为文坛一派势力。
鲁迅记述乡民谈话,并不用绍兴土白,这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胡适常惜《阿Q正
传》没有用绍兴土白写,以为若如此则当更出色。许多人都以这话为然,我则不得不略持异
义。要知道文学应具“普遍性”,应使多数读者感到兴趣和满足,不能以一乡一土为限。乡
土文学范围本甚隘狭,用土白则范围更小。这类文艺本土人读之固可以感到三倍的兴趣和满
足,外乡人便将瞠目而不知所谓,岂不失了文学的大部分功用?法国文学家都德生于法国南
部,所作《磨房书牍》多外省(Laprovence)风土色彩。这书在法国几于家弦户
诵,而译到中国来趣味竟大减。又如都德的TartarindeTarascon①写南
部某乡绅故事,突梯滑稽,法人读之莫不笑不可抑,而我们读到中译本时也觉得味如嚼蜡。
虽说译书人传神达意的手段有点问题,其实也因为乡土文学本不易翻译,不能怪他们。幸而
都德这两本书还没有用法国南部乡村土白,我们虽不能感觉多少兴趣,意思还勉强可懂,如
其他用的是所谓“pa-tois”②,那就不但无味,连翻译也不可能了。这可见《阿Q
正传》不用绍兴土白,正是鲁迅的特识。关于这位作家的思想,我愿意保留到《论鲁迅杂感
文》里再说。现在只能就此收束,免得野马跑出题目范围以外去。原载《国闻周报》,19
34年11月5日,第11卷第44期
沈从文论
五四运动以后的六七年中,北方有几个作家颇引起读者的注意,而使得一群青年读者特
别倾倒的则推那个年龄最轻而出身又有些奇异的沈从文了。这是一个以作品产量丰富迅速而
惊人的作家。屈指他自从事文艺生活以来,至今不过八九年光景,而单行本著作,已有《入
伍后》,《蜜柑》,《好管闲事的人》,《阿丽思中国游记》,《旧梦》,《一个天才的通
信》,《阿黑小史》,《都市一妇人》,《虎雏》,《石子船》,《山鬼》、《龙朱》,
《神巫之爱》,《旅店及其他》,《篁君日记》,《长夏》,《一个女剧员的生活》,《老
实人》,《十四夜间》,《从文子集》,《沈从文甲集》,《记胡也频》,《月下小景》等
20余种;零星发表于报章杂志者如记《丁玲女士》,《湘行散记》,《边城》等也还有十
来种。我们现在将他的作品总括起来则有以下的四类:1.军队生活,2.湘西民族和苗族
的生活,3.普通社会事件,4.童话及旧传说的改作。
现在先论他第一类作品。沈从文是当兵出身的,所以熟稔军队生活。像《入伍后》,
《会明》,《传事兵》,《卒伍》,《夜》,《虎雏》,《我的教育》等篇所写人物都以军
人为典型。所记事迹也不过是军队间日常发生的琐屑。像《我的教育》那篇描写自己少时混
迹军队的生涯,每日除上操以外,无非看审土匪,看杀头,看捉逃兵,或在修械所看工人修
械。情节原平淡无奇,不过我们读着时很感觉得一种新鲜趣味。这因为我们普通人生活范围
仄狭,除了自己阶级所能经验的以处,其他生活便非常隔膜,假如有一个作家能于我们生活
经验以外,供给一些东西,自然要欢迎了。所谓富于“异国情调”的诗歌小说得人爱好,也
是一个道理。但沈氏在军队中所处地位,似乎比一般士兵优异。据《卒伍》那篇自述,他是
在一个亲戚军官领率的队伍中当学习兵,与营长连长儿子同居一处,正如世俗所讽嘲的“少
爷兵”的资格是。他没有受过刻苦的训练,没有上过炮火连天惊心动魄的战线,也没有经验
过中国普通士兵奸淫杀掠升官发财的痛快,也没有经验过他们饥渴劳顿流离琐尾的惨苦。所
以所写军队生活除了还有点趣味之外,不能叫人深切的感动。近来有一位署名黑炎的所著
《战线上》,颇为文坛所称道。他的军队生活经验较沈氏丰富,所以他虽显明地受了沈从文
这类文字的启示写成,却有出蓝之誉。韩侍桁批评沈从文这类文字道:“带着游戏眼镜来观
察士兵的痛苦生活,而结果使其变成了滑稽。”这话说得似乎不大公允。士兵生活诚然是痛
苦的,但也有很舒服的。沈氏所过军队生活,原属于后者一类,教他怎样捏造呢?黎锦明有
《水莽草》,《黄药》等篇,论者谓足以表现湘西的地方色彩。但黎氏以写故事为首要目
的,表现地方色彩为次要目的,所以成功不大。至于沈从文则不然。他的《旅店》(一名
《野店》),《入伍后》,《夜》,《黔小景》,《我的小学教育》,《船上》,《往
事》,《还乡》,《渔》,对于湘西的风俗人情气候景物都有详细的描写,好像有心要借那
陌生地方的神秘性来完成自己文章特色似的。有些故事野蛮惨厉,可以使我们神经衰弱的文
明人读之为之起栗,像《夜》的那篇写自己少时混迹军队时和同伴四个军人寄宿某老人家,
各讲自己离奇的经历。一个同伴说自己从前曾和一个在沙罗寨的苗族妇人恋爱。妇人虽黑却
甚美丽,她的丈夫是一个巫师。这军人每夜必邀一个朋友去那巫师屋后树林中与妇人相会,
有一夜因为有点事不得早脱身,便使朋友先去通知妇人,自己事毕立即赴约:
到了那里,凭借月光,看到妇人同朋友在一株大树下搂在一处,像没有知道他会来,心
中非常气忿。走拢去一看,才吓慌了,原来两个人皆为一个矛子扎透了胸脯,矛尖深深的固
定在树上,两人皆死了。他不由得惊喊了一声。那个凶手,那个头缠红巾同魔鬼常在一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