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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流畅,没有时候不达意,没有时候不表示是徐志摩独有的文字。再加上很丰富的意象,与
他的华丽的字句极相称,免了这种文字最易发生的华而不实的大毛病。”这批评是最切当没
有。
但是我们不要忘记西滢还说:“他的毛病是太没有约束。在文字方面,有时不免堆砌得
太过,甚至叫读者感到烦腻。”徐志摩有一篇小品文字,描写新加坡和香港的风景,题为
《浓得化不开》,谑者遂以名其文。甚至“唯美派”、“新文学中的六朝体”,这些名称也
是反对派加给他的。钟嵘诗品论谢灵运道:“颇以繁芜为累”,又说:“若人兴多才博,寓
目即书,内无乏思,外无遗物,其繁富宜哉。然若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
赴,譬如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也。”我于徐氏亦云。徐志摩后出版
的《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已免除上述毛病了。
三、气势的雄厚 郭沫若诗颇雄,而厚则未必,因为他的作品,往往只有平面而无深
度。所谓“力量与气魄不相称”也。徐志摩诗则雄而且厚。凡辞藻过于富丽者,气每不足,
足者即为上乘。曾国藩日记云:“奇辞大句,须得瑰玮飞腾之气,驱之以行,凡堆重处皆化
为空虚,乃能为大篇,所谓气力有余于文之外也,否则气不能举其体矣。”徐之作品,可当
此语而无愧。散文诗如《毒药》、《婴儿》、《白旗》、《天宁寺闻礼忏声》,都足见他真
实的功力。试举《婴儿》中的一段:
你看他那母亲在她生产的床上受罪!
她那少妇的安详、柔和、端丽,现在剧烈的阵痛里变形成不可信的丑恶:你看她那遍体
的筋络,都在她薄嫩的皮肤底里暴涨着,可怕的青色与紫色,像受惊的水青蛇,在田沟里急
泅似的,汗殊站在她的前额上,像一颗颗的黄豆,她的四肢与身体,猛烈的抽搐着、畸屈
着、奋挺着、纠旋着,仿佛她垫着的席子是用针尖编成的,仿佛她的帐围是用火焰织成的;
一个安详的,镇定的,端庄的,美丽的少妇,现在在阵痛的惨酷里变形成魔鬼似的可怖:她
的眼,一时紧紧的阖着,一时巨大的睁着,她那眼,原来像冬夜池潭里反映着的明星,现在
吐露着青黄色的凶焰,眼珠像是烧红的炭火,映射出她灵魂最后的奋斗,她的原来红色的口
唇,现在像是炉底的冷灰,她的口颤着、撅着、扭着,死神的热烈的亲吻不容许她一息的平
安,她的发是散披着,横在口边,漫在胸前,像揪乱的麻丝,她的手指间紧抓着几穗拧下来
的乱发;这母亲在她生产的床上受罪!
这个选材极难的题目,他试以正面描写的方式,形容得那么淋漓尽致,刻画得入木三
分,真是十分不易的。而且以上所引的两段约三百五、六十字,下文还有二百余字才完。一
首六百多字的散文诗有曲折、有层次、有奔注、有顿挫,我们读来毫不觉得它的冗长拖沓。
真如韩愈所谓“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又如吴挚甫所谓“声音之道,尝以意
求之;才无论刚柔,苟其气之既昌,则所谓抗坠、曲直、断续、敛侈、缓急、长短、伸缩、
抑扬、顿挫之节,一皆循乎机势之自然……”
四、音节的变化 陈西滢又论徐诗音调云:“音调方面也没有下研究工夫,因为他喜多
用实字,双双的叠韵字,仄声的字;少用虚字,平实的字,他的诗的音调多近羯鼓、烧钹,
很少是提琴、洞箫等抑扬缠绵的风趣。他的平民风格的诗,尤其是土白诗,音节就很悦耳,
正因为在那些诗里,他不能不避去上面所说的毛病。”这话未尝不对,但我以为徐志摩作品
在音节上试验是同他体制上试验一样勤苦,而且一样具有许多变化的。他的音调随着诗的情
绪而生变化,如果情绪是愉快的,音节即异常轻快;悲伤的,则音节也显出凄凉。试看他的
《雪花的快乐》,第三、四两段: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
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飏,飞飏,飞飏——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藉我的身轻,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
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音节之轻快,真有雪花随风回舞的感觉。又如《落叶小唱》:
一阵声响转上了阶沿(我正挨近着梦乡边);这回准是她的脚步了,我想——在这深
夜。
一声剥啄在我的窗上
(我正靠紧着睡乡旁);这准是她来闹着玩——你看,我偏不张皇!
一个声息贴近我的床,我说(一半是睡梦,一半是迷惘):“你总不能明白我,你又何
苦多叫我心伤!”
一声喟息落在我的枕边(我已在梦乡里留恋);“我负了你”你说——你的热泪烫着我
的脸!
这音响恼着我的梦魂
(落叶在庭前舞,一阵,又一阵);梦完了,呵,回复清醒;恼人的——却只是秋声!
诗人失恋的苦恼,完全在这凄凉音调中传出,读之每使人联想及白人甫的《梧桐雨》和
长生殿《夜雨》一折。虽然唐明皇的情况与诗人是不同的。
又如徐志摩在《沪杭车中》第一段: 匆匆匆!催催催!
一卷烟,一片山,几点云影,一道水,一条桥,一支橹声,一林松,一丛竹,红叶纷
纷:匆匆,催催,像车轮的声音,以下连用“………”三字短句,形容火车进行的速度。读
者也恍惚坐在那风驰电卷的火车中了。此外则《盖上几张油纸》,连用叠句,如聆坐在风雪
孤坟旁妇人的哽咽。《天宁寺闻礼忏声》,俨似梁皇忏的声调。《庐山石工歌》用无数“浩
唉”表出汉族耐劳苦爱平和的心声,足与俄国《伏而加摇船曲》(VolgaBoatma
n’sSong)媲美,其他音节优美的甚多。不及细述。
五、国语文学的创造 胡适作文学革命论时,曾提出十个大字:“国语的文学,文学的
国语。”所谓国语,不是指的白话文,其实是指的“官话”。
中国语言太庞杂,为国民交换思想感情一大障碍,而且也阻滞文化的发展与进步。我们
提倡白话文,一半为改良文学工具,一半也为推广国语。但推广国语,以文学的实验为要
著。如法国国语之臻于完密,也是路易十四时代,各个戏剧家、文学家、诗人之功。莫里哀
(Moliere)剧中的言语,到今还在法国人口中说着呢。
但胡适白话文虽写得极其明畅流利,所用不过长江流域通行的言语,搭上旧有的白话文
学如水浒、西游、儒林外史……的调子。冰心的小说用的一半红楼梦,一半欧化的文字,也
不是纯粹的国语。至于珠江流域的文人,对于国语,更不能运用自如了。所以胡适“国语的
文学”他自己先就不能做到,至于文学的国语,那更谈不上了。
徐志摩虽是浙江硖石人,国语倒说得很标准的,他就毅然肩起这创造“国语文学”的责
任。他的小品散文全用国语,诗则一部分用国语,一部分用砖石调子,一部分是普通白话。
刘复用北京下等阶级的言语,模拟人力车夫的对话,虽然口吻逼肖,但像那“一个镚子”
(一文钱)、“半喇子”(一撮)、“揍”(打)、“甭”(不要)究竟太不普遍了。而且
我们创造国语文学的宗旨,是要将国语提高程度,作为士大夫的言语,不是要把士大夫的言
语降低,去与车夫谈话,所以刘复的办法是学不得的。徐志摩写叫化子、车夫、士兵,也模
拟他们的口吻,至于别的诗便不如此。像《海,不再是我的乖乖》、《残诗》、《卡尔佛
里》都是用的国语,到了《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则作者运用国语的技巧,更为进
步。如《休怪我的脸沉》中的两段:
不是的,乖,不是对爱生厌!
你胡猜我也不怪, 我的样儿是太难,反正我得对你深深道歉。
不错,我恼,恼的是我自己: (山怨土堆不够高; 河对水私下唠
叨。)
恨我自己为甚这不争气。
徐志摩诗的精神
一、人生美的追求 陶孟和说徐志摩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的理想曾受了希腊主义的
影响,求充分的完全的生命。他要生命中求得最丰富的经验……志摩不是哲学家寻求理智,
他是一个艺术家,寻求情感的满足……他所爱的是人生的美丽。他的态度,可以说是哈代的
对照。他咏哈代曾说:‘为什么放着甜不尝,暖和的座儿不坐,偏挑那阴凄的调儿唱,辣味
儿辣得口破。’正因为他自己所寻求的都是阳光、暖和、甜蜜、美丽,一切人生的美。他永
远设法避开人生的丑陋,正如小儿避开状貌狰狞的偶像一般。他不单是怕看丑陋或蠢笨,他
直是不看,不加理会……他永远希望他所寻到的是神奇、新颖、奥妙、聪明、美丽,一切人
生的宝贝,而不愿有与它们相反的出现;他更希望他所寻到的,永远保持着它们的神奇、新
颖、奥妙、聪明、美丽,而不愿他们露出使他失望的破绽;即使露出,他也不看。幻灭是志
摩所不能忍受的。”这话真把徐志摩整个人格都表出了。有人因为他文笔优美,称他为唯美
派,其实,他是理想派。唯美派的文人对于俗众以为不足与语,把自己深深藏闭在“象牙之
塔”里,或高坐艺术宫殿上,除游心于古代希腊或异国文艺之外,与现实世界非常隔膜。理
想主义者不然,他们看定了人生固然丑陋,但其中也有美丽;宇宙固是机械,而亦未尝无
情。况且他们又认识人类“心灵力”可以创造一切。宇宙是个舞台,人类是这舞台上的表演
者,我们固可以排演出许多毫无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