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有一’是双声;段、低、低、的、土、挡、弹、的、断、荡、的,十一个字都是双声。这
十一个字都是“端透定”(D.T)的字,模写三弦的声响,又把‘挡’、‘弹’、
‘断’、‘荡’四个阳声字和七个阴声的双声字(段、低、低、的、土、的、的),参错夹
用,更显出三弦的抑扬顿挫。”
一首诗有这许多音节上的讲究,非深通音韵学者不办,也无怪短短几行,费了他老先生
半月的推敲了。
沈兼士和李大钊的新诗,是完全为旧诗的音节所支配的。如沈的《香山》:
我来香山已三月,领略风景不曾厌倦之。
人言“山惟草树与泉石,未加雕饰有何奇?”
我言“草香树色冷泉丑石都自有真趣,妙处恰如白话诗。”
但另一首《香山早起作寄城里的朋友》,则有新诗意味。李大钊的《山中即景》:
是自然的美,是美的自然。
绝无人迹处,空山响流泉。
云在青山外,人在白云内,云飞人自还,尚有青山在。
这些诗,可以使我们知道新诗由旧诗蜕变出来时经过的阶段。
周氏兄弟即周树人(鲁迅)与周作人。鲁迅最早的笔名为唐俟。他是小说家、随笔家,
不是诗人,所以在新诗上成就不大,但他所作的《梦》、《爱之神》、《桃花》,有些冷峭
深刻的意味,很像他的小说及随笔。现在举《梦》为例: 很多的梦,趁黄昏起哄。前梦
才挤却大前梦时,后梦又赶走了前梦。
去的前梦黑如墨,在的后梦墨一般黑;去的在的仿佛都说,“看我真好颜色”;颜色许
好,暗里不知;而且不知道,说话的是谁?暗里不知,身热头痛,你来你来!明白的梦。
周作人的《小河》是一首长的散文诗:“那条流动不息的小河,冲倒了阻挡它的土堰,
又被更坚固的石堰遮住,但它还只是向前流。它在地底里微细而可怕的呻吟,使堰外田里的
稻为它皱眉,它终年挣扎,脸上添出许多痉挛的皱纹,使田边的桑树为之摇头,它痛苦的奋
斗,又使地上的草和虾蟆叹气。但筑堰的人虽不知到哪里去了,石堰却还一毫不动。”有人
说这首诗象征由忧郁到光明的生活的斗争,我想还不如说是形容人对那伟大的运命抵抗失败
的悲剧吧。胡适称赞说:“这首诗是新诗中的第一首杰作,但是那样细密的观察,那样曲折
的理想,决不是那旧式的诗体词调所能达得出的。”(见胡适《谈新诗》)
周作人又有一首《过去的生命》颇有趣味,录之于下: 这过去的我的三个月的生
命,哪里去了?
没有了,永远的走过去了!
我亲自听见他沉沉的缓缓的一步一步的,在我床头走过去了。
我坐起来,拿了一支笔,在纸上乱点,想将他按在纸上,留下一些痕迹——但是一行也
不能写,
一行也不能写。
我仍是睡在床上,
亲自听见他沉沉的缓缓的一步一步的,在我床头走过去了。
又《慈姑的盆》小诗: 绿盆里种下几颗慈姑,长出青青的叶。
秋寒来了,叶都枯了,只剩了一盆的水。
清冷的水里,荡漾着两三根,飘带似的暗绿的水草。
时常有可爱的黄雀,
在落日里飞来,
蘸水悄悄地洗澡。
这诗虽写日常所见平凡的光景,但颇有闲适之趣。又《儿歌》写得也好: 小孩儿,
你为什么哭?
你要泥人儿么?
你要布老虎么?
也不要泥人儿,
也不要布老虎。
对面杨柳树上的三只黑老鸹,哇儿哇儿的飞去了。
在这一班半路出家的新诗人中,最成功的则为字半农的刘复。他早年和周瘦鹃、程小
青、赵苕狂、袁寒云一班“礼拜六”派在一起,本来不过是个上海滩的文士。但他天才高
朗,见解超卓,认清了世界潮流和文学的趋势,便投入陈胡革命团体里。早年和他在一起的
周瘦鹃等不过在《申报》当个编辑,而刘半农却已成为新文学界偶像之一了。
刘半农初期的诗作和沈尹默、李大钊一样是些洗刷过的旧诗,如《学徒苦》,是仿汉乐
府《孤儿行》的音节的。不过他有一首《窗纸》(后改为《相隔一层纸》),即使今日看起
来还不失为一首有价值的好诗。胡适的《谈新诗》举了周作人的《小河》,不举这首,不知
是何缘故?
《扬鞭集》的诗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接着五四以来的路径发展,用旧式诗词的音节,但
排斥了富丽的词藻,略去了琐细的描写,而以淡素质朴之笔出之。如《卖乐谱》、《忆江
南》、《秋歌》、《记画》、《侬家》、《阵雨》、《归程中得小诗五首》。现举其《侬
家》为例: 君问侬家住何处,去此前头半里许, 浓林绕屋一抹青,檐下疏疏晒白
纻。
读了此诗,自然会想起揭曼硕的盘江遇水仙诗:“盘塘江上是奴家,郎若闲时来吃茶。
黄土筑墙茅盖屋,庭前一树紫荆花。”
也有用白话写而仿古诗格式,如思祖国而作的《三唉歌》:
得不到她的消息是怔忡,得到了她的消息是烦苦,唉!
沉沉的一片黑,是漆么?
模糊的一片白,是雾么?唉!
这大的一个无底的火焰窟,浇下一些儿眼泪有得什么用处啊,唉!
这首诗是仿汉梁鸿《五噫歌》,但变化得一点痕迹没有,却是难得。
第二类为用方言作诗,这是刘半农最大的成功。一八九六年,驻京意大利使馆华文参赞
卫太尔男爵(BaronGuidoVitale),在北平专搜民歌,编成一部《北京歌
唱》(PekineseRhymes)。他在三十年前就能认识这些歌谣之中有些“真
诗”,并且说:“根据这些歌谣之上,根据在人民的真感情之上,一种新的民族的诗也许能
产生出来呢。”胡适附论道:“现在白话诗起来了,然而做诗的人似乎还不曾晓得俗歌里有
许多可以供给我们取法的风格与方法,所以他们宁可学那不容易读又不容易懂的生硬的文
句,却不屑研究那自然流利的民歌风格。这个似乎是今日诗国的一桩缺陷罢。”但是刘半农
能补足这个缺陷。他有用江阴方言所拟的山歌、儿歌、用北京方言作人力车夫的对话,无一
不生动佳妙。现在且看他用江阴方言所写的山歌:
你乙看见水里格游鱼对挨着对?
你乙看见你头上格杨柳头并着头?
你乙看见你水里格影子孤零零?
你乙看见水浪圈圈一晃一晃或两个人?(“乙”疑问词犹国语之“可曾”,吴语之
“阿”)
又《河边阿姊》
河边阿姊你洗格舍衣裳?
你一泊一泊泊出清波万丈长。
我隔子绿沉沉格杨柳听你一记一记捣。
一记一记一齐捣笃我心上!
又其拟儿歌记杀婴之事,有小序云:“吾乡沙洲等地,尚多残杀婴儿之风;歌中所记,
颇非虚构。”
“小猪落地三升糠”
小人落地无抵杠!
东家小囝送进育婴堂,养成干姜瘪枣黄鼠狼!
西家小囝黑心老子黑心娘落地就是一钉靴
嗡口额!一条小命见阎王!
蒲包一包甩勒荡河里,水泡泡,血泡泡,
翻得泊落:
鲤鱼鲫鱼吃他肉!
明朝财主人家买鱼吃
鱼里吃着小囝肉!
刘氏拟儿歌于小儿之心理口吻,无不揣摩毕肖。甚至还仿小儿所唱种种无意义的声调。
如“气格隆冬祥”(像锣鼓之声,小儿每喜言之,含有“拉倒完结”之意)、“瓦哒渤伦
吨”,这都是普通文人所不注意的。不过我们须知道这种拟歌,只是刘氏的一种文艺游戏,
是“不可无一,不能有二”的刘氏专利品,他人万不可学他。因为民歌和儿歌都极粗俗幼
稚,不够文学资格。我们从它扩充发展,如杜甫、白居易采取古乐府格调,另创新作,才是
真正途径(胡适所希望于我们者正是如此)。若一味以模仿为能事,则此等民歌现存者何止
千万首,何用文学家再来辛苦创作呢?亡清末年,王公大人往往故意化装为乞丐,徉徜酒肆
茶寮之间,以其“唯妙唯肖”引同侪之笑乐,刘氏之拟民歌也是这样情形。若我们错把这种
模仿当做最后目的,那就像王公弃其安富尊荣的生活,永远当乞丐去了,岂不成了笑话吗?
从民歌的音节,变为我们理想的文学,是徐志摩一部分的诗歌,后当讨论。刘氏又有用北京
方言所写如《面包与盐》: 老哥今天吃的什么饭?
吓,还不是老样子——俩子儿的面,
一个镚子的盐,
搁上半喇子儿的大葱。
这就很好啦!
咱们是彼此彼此,
咱们是老哥儿们,
咱们是好弟兄。
咱们要的是这们一点儿。
咱们少不了的可也是这们一点儿。
咱们做,咱们吃。
咱们做的是活。
谁不做,谁甭活。
咱们吃的咱们做,
咱们做的咱们吃。
对!
一个人养一个人,
谁也养得活。
反止咱们少不了的只是那们一点儿;咱们不要抢吃人家的,可是人家也不该抢吃咱们
的。
对!
谁要抢,谁该揍!
揍死一个不算事,
揍死两个当狗死!
对!对!对!
揍死一个不算事,
揍死两个当狗死!
咱们就是这们做,
咱们就是这们活。
做!做!做!
活!活!活!
咱们要的只是那们一点儿!
咱们少不了的只是那么一点儿——俩子儿的面,
一个镚子的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