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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对钟会的态度过于偃蹇?其实会虽是贵公子,颇深于名理之学,并不是纨绔者流。他撰
《四本论》,欲取定于康,畏康不理,徘徊康家门外数四,卒不敢入,掷之门内而逃,亦可
见嵇康之惯于使人难堪了。杨炯闻时人王杨卢骆之称,说“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我们
不知究竟怎样位置才使他满意?李白搞到“世人皆欲杀”的地步,也何尝不是为了骄傲太
过。他每以“谪仙人”、“金粟如来后身”犯帝座的“客星”自命,天才固可自负,话也太
夸诞吧。
西洋近代唯美诗人,鄙视俗众,称为“俗群”
(Vulgarhad)或“中等社会”(Bourgeois),又贬称之为“俗
物”(Philistine),以为不足共语,将自己深闭于艺术宫殿,或高坐象牙塔
中。他们自己的作为,也无视于社会的习惯和传统的道德律,像魏尔哈仑及王尔德皆其显
例。(见厨川白村《近代文学十讲》)
作家之狎侮世俗,佳话尤繁。魏晋名士为排斥礼教,倡导自然人生观,故意造成此种风
气。阮籍作青白眼对客,见了礼俗之士,白眼一翻,同志来,乃见青眼。嫂氏归宁,他去絮
絮话别,人讥之,他却说礼岂为我设吗?酒家妇美,他便常到那店饮酒,醉了便在老板娘身
边躺下,呼呼大睡;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他并不识其父兄,却去抚尸痛哭一场。刘伶
夏月在家中,脱得一丝不挂,客笑其太狂放,他却说:我以天地为庐舍,你们现入我书斋,
等于钻入我的裤裆,你们是虮虱,有何资格笑我?清代盐商最富,有盐商某捐二品官,翎顶
辉煌,日乘绿呢大轿四出拜客。汪中乃一穷秀才,穿起他的秀才蓝衫,以松枝作花翎,红萝
卜作冠顶,颈围纸锭一大串代替朝珠,跨蹇驴,瞰盐商轿出,或前或后,总要紧钉着不舍,
盐商恨极而无可如何,后来只有托人斡旋,贿以一笔重金而后罢。这玩笑开得太恶毒,借此
敲人“竹杠”,尤属下流,汪中想丢那富商的脸,不知反而丢尽文人的脸了。英国蔼里斯
(FrankHarris)好谈猥亵之事,曾作《我的平生及情人》,历叙一生风流奇
遇,甚至描写性爱,历历如绘,毫不隐讳。相传他到王公贵人家作客,只能一次,以后人家
决不敢再行请教,为他那张嘴,太没遮拦,说的话,每令人掩耳,尤其可恶的他对教会女执
事每大谈女体曲线美,与荡妇隔座,又大谈耶稣人格的崇高,其玩世至此,严肃古板的英国
绅士岂能相容,除了敬而远之,尚有何法?
文人中流品尤有甚不堪者:潘安轻躁趋世利,謟事当权者贾谧,每见谧出,必望尘而
拜。范晔厚姬妾而陷老母饥寒,临刑,母不哭而反痛数其不孝之罪。谢灵运靠拢刘宋,恨不
获重用,数举兵叛乱,作诗以椎秦之张子房,义不帝秦之鲁仲连自命,却不知秀才造反,三
年不成,结果是白白送了大好头颅一颗。魏收操史笔,每以私意抑扬人物,常言你们什么东
西,敢和我魏收表示脸色,我笔头轻轻向上一指,可以举你上天,向下一按,又可按你入
地。他所撰的《魏书》,人称“秽史”,即因议论欠公。宋之问巴结张易之,至为捧溺器,
想伺候武则天,作《明河篇》见意,反落一场没趣。韩愈抨击佛老,保护儒家的正统,一封
《谏佛骨表》也算风骨凛然,但谪贬潮阳后,又上书皇帝,再三乞怜,求召还朝,唯恐自己
那副老骨头,终葬蛮烟瘴雨。他又最爱赌博,据说赌术甚精,常赢人家的钱,故乐此不疲。
我想他的手脚也许不大干净,会偷牌,或使用灌铅骰子。他作诗鼓励儿子读书,不教他怎样
做人,却以仕禄宅庐的猎取为标鹄,这岂是一个做父亲的正当训子之道!
作家里甚至有盗贼杀人犯,石崇出身海盗,苏曼殊窃师兄度牒下山,又偷报馆同业的银
钱。法国十五世纪的维龙(Villon)乃有名的绿林诗客。李白曾手刃数人,刘叉曾杀
人亡命。杀人也罢了,尚有杀人而大吃人肉的,像宋初柳开,便曾屡为此事。他常设计借来
一个挟制主人的恶仆,差他洒扫屋子,买东买西及油盐作料,奔忙一整天,却将他杀死,将
人肉香喷喷地煮了一大锅,请那主人全家赴席。虽足令人称快,究竟太嫌残酷。他做陕右及
全州县官,处置罪犯及叛夷,常生擘其肝为下酒物。其事令人心悸,不知一个文人何以竟能
做出这种事来。
又有叛国者,例如唐代有些文人,中朝无出路,便去拥护土皇帝的藩镇,对抗政府,说
什么“感恩知有地,不上望京楼”。宋张元、吴昊投奔西夏,儿为北宋大患。亦有贪污狼藉
者,盗弄国柄者,屈身阉党,为祸清流者,如严嵩,阮大铖皆是。这些都是文人特殊的性
格,不算习气,现亦不过附带论之罢了。
四作家的充实自己
许多人都说学问和文章是两件事,这话古人也有类似的见解。如梁元帝《金楼子·立
言》篇云:……通圣人之经者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于辞赋则谓之文。
今之儒博穷子史,但能识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谓之学。至于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柏
松,若此之流,泛渭之笔。吟咏风月,流连哀思者谓之文……至于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
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元帝的话固然有点偏差,并且他之所谓学也并非我们所谓
学,但他认为诉之理智者唤作学问,诉之感情者才能算是文学,却是很合理的。这样说来,
搞文学的人是无须究心学问之事了。我认为这话可以认为对,也可以认为不对,要看你从哪
一个角度观察。事实上有许多平民作家,平生甚少读书,谈不上有什么学问,但他们能跳出
传统的案臼,打破刻板的规律,自由驰骋其想象力,活泼发挥其创造的天才,写出许多体裁
新颖,趣味丰富的作品。这些作品虽一时不为正统文艺批评家所欣赏,也不为一般读者所接
受,但它们确能替文艺界开出一条新的路子。文人作家对这类作家,初则鄙视、排斥,到后
来,却要对他们投降,跟着他们的脚步走了。从诗三百到汉魏六朝的民歌、宋词、元曲、各
体小说都是平民作家做开路先锋,胡适先生“一切文学都从民间来”这条定律,便是由上述
诸事实归纳出来的。
不过平民作家限于学力,文笔每苦幼稚,意境更不超卓,他们中间固然有人能写出很优
秀的作品,大多数的作品则够不上成功的标准,因此也就不耐读。譬如小姐后花园赠表记,
落难公子中状元,以及夫贵妻荣大团圆一类的弹词唱本,只有不识字的妇女喜听,我们便不
屑一顾。《说唐》、《罗通扫北》、《薛仁贵征东》之类的小说,也只有粗识之无的贩夫走
卒爱读,我们也不能终卷。真正有价值的文艺作品,要老幼咸宜,雅俗共赏。像《今古奇
观》那部短篇小说,除二三篇艺术水准略差外,其余各篇,俗人读固觉有味,雅士读也觉有
味,少时读是一种境界,中年读境界便进一层,老时读,境界更深一层。这便是耐读,耐读
的作品,当然是好。《今古奇观》之所以好,是由于文人作家冯梦龙曾将其大加改作的缘
故。即如《水浒传》、《三国志演义》等书原来本子也颇粗疏拙劣,其有今日的局面,都是
经过无数文人作家修改补苴之功。
所谓伟大作品,结构总是很庞大,人物总是很众多,事迹总是很复杂,上下今古,经纬
万端,没有充实的学问,能写得出吗?《红楼梦》之所以称为中国小说第一,固由于它的文
笔美,实际还是由于它的内容富。有人批评此书道:“翰墨,则诗词歌赋,制艺尺牍,爱书
戏曲,以及对联匾额,酒令灯谜,说书笑话,无不精善。技艺,则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以
及匠作构造,栽种花果,畜养禽鱼,针黹烹调,巨细无遗。人物,则方正阴邪,贞淫顽善,
节烈豪侠,刚强懦弱,以及前代女将,外洋诗女,仙佛鬼怪,尼僧女道,倡妓优伶,黠奴豪
仆,盗贼邪魔,醉汉无赖,色色俱有。事迹,则繁华筵宴,奢纵宣淫,操守贪廉,宫闱仪
制,庆吊盛衰,判狱靖寇,以及讽经设坛,贸易钻营,事事皆全。甚至寿终夭折,暴亡病
故,丹戕药误,以及自刎被杀,投河跳井,悬梁受逼,吞金服毒,撞阶脱精等事,亦件件具
有,可为包罗万象,囊括无遗。”又说“莫非八斗之才,又被曹家独得?”(《石头记总
评》)
一部文艺作品固不在将世间万态,——摄之毫颠,但作家却不可无此能力。养成这种能
力的方法,无非在充实自己的学问而已。以外国作家而论,但丁的《神曲》(原名《神的喜
剧》)想象力之宏伟固甚可惊,不过单凭想象力,《神曲》还是无法写成,主要的还是靠他
的深厚学问。正如李辰冬博士所说:“他从希腊神话或当代的传说里借来天堂、净土、地狱
的骨架,又从天文学家多罗谋(Plotemy)那里借来天体的结构,神学家圣多玛斯
(SaintThomas)那里借来宗教哲学,亚里斯多德那里借来政治、哲学、道德的
理论,从希腊文学家维尔吉、荷维帝(Ovido)、吕加禄(Lucano)、斯答秋
(Stajio)以及其他许许多多文学家那里借来许许多多的人物名称,又从圣经与历史
上借来许多善善恶恶的人物,再加以他亲自经历的事迹,这样,组成了各色各样的形相而表
达了他的意识。这些形相,好像都是历史上的,书本里的,传说上的,现实社会里的,然经
过但丁的组合后,成了完整的想象。”(李著《文学与生活》第二辑,《意识与想象》)巴
尔札克一生写了九十七种书,仿但丁《神的喜剧》之例而名之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