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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掌柜忽然说道:“贺连长,附近可能有水源。”
爷爷忽地坐直身子,急忙问:“水源在哪达?”
钱掌柜说:“这片胡杨林不小,能长树的地方肯定有水。你没让人在附近找找看。”
“找过,至少二三十里方圆没有水源。”
钱掌柜喃喃自语:“咋能没水哩?这片胡杨林很少见,树上的叶子也还茂密,不可能没有水吧?”
爷爷说:“我也这么想,可就是找不到水。把他家的!”他又在那个稀巴烂的“水”字上砸了一拳。
钱掌柜不吭声了。
俩人沉默无语,呆眼望着西天。
太阳像一个血红的火球在天边燃烧,逞了一天威似乎也疲倦了。荒漠的气温开始回落。不知什么时候从南边涌起一堆乌云,先是一块乌云把夕阳涂抹得极为惨淡,随后的乌云涌过来把这份惨淡也吞没了。天地之间顿时混沌起来。
爷爷惊叫一声:“不好,要变天!”
钱掌柜也说了一声:“要变天。”
爷爷说:“钱掌柜,你给咱把马驮照料好。”
钱掌柜一怔,随即苦笑道:“哪达还有马驮哩。”
爷爷这才醒悟过来,白龙马被龙卷风卷走了,不知是死是活。没了马驮,他随后想到的是女俘,一种本能使他的神经绷紧了。他已经尝到过沙暴和龙卷风的厉害,绝不敢掉以轻心。他挣扎起身去寻找女俘。女俘们躺在一个沙窝里,闭目喘息。她们披散着头发,形同饿鬼。身上的衣衫已破烂不堪,近乎半裸,裸露的乳房失去了诱人的韵味和风采,松耷耷地吊在胸前。她们身旁躺着一伙同样近乎半裸的汉子。可此时此刻谁也没心思去瞧谁一眼。干渴、饥饿和疲劳完全把他们打垮了,已经使他们忘记了性别和欲望。
爷爷的脚步声惊动了三个女俘。她们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爷爷,二号和三号女俘又闭上了眼睛。碧秀呆望着爷爷,俩人目光对峙了半天。爷爷本想用绳索拴住她们,可临时改变了主意。
“要变天了,可能又是大沙暴,你要注意点。”爷爷对碧秀说,原本是怕女俘趁机逃脱,语话中却分明透着关照。
碧秀举目看天,果然天空聚集着大团的乌云。她感激地冲着爷爷点了一下头。
爷爷转脸去吆喝士兵们赶紧起来,作防沙暴的准备。说话间起了风,风势来得迅猛强劲,虽然比不上上一次沙暴的凶猛威力,却也吹得飞沙走石,树枝乱摇,发出呼啸乱叫。爷爷身子晃了几晃,跌倒在女俘身边。他体力消耗殆尽,已经弱不禁风了。
在狂风的呼唤和催促下,天边的乌云似脱缰的野马奔腾而来,霎时压过头顶。黄沙搅着乌云遮天蔽日,提前拉开了夜幕。
最后的女匪 第十九章(3)
忽然,半空中蹿出一条银蛇,亮得使人目眩;随后是一声霹雳,如同炮弹在头顶炸响,震得大地都颤抖起来。躺倒在沙窝里的这群人都忽地坐起了身,仰脸看天。只见天空中银蛇狂舞,炸雷声声。
“下雨了!下雨了!”
有人惊喜地叫喊起来。果然有铜钱大的雨点打在脸上身上,冰凉冰凉的。
“老天爷,下大点吧!救救我们吧……”刘怀仁跪倒在沙地上,双手捧着瓷碗,大声祈祷。
两天前经历了一场风暴,谁都知道沙暴的厉害。可这时大伙没有一个躲的藏的,就是三个女俘也呆呆地仰脸看天。大伙见刘怀仁跪下了,也都齐刷刷地跪下,祈求上苍赐降甘霖。爷爷也跪倒在地。
风在刮,电在闪,雷在鸣。可雨点却越落越稀,后来竟然销声匿迹了。这场风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约摸两袋烟工夫,云过风止,夕阳在西山顶上复出,冷笑着瞧着沙地上跪着的这一群生灵。这一群生灵眼看着希望化为泡影,起初目瞪口呆,后来呜呜大哭,咒天骂地。再后,耗尽了气力,都一摊泥似的酥软在沙地上。
这场雨来时爷爷没有太大的惊喜,反而有许多恐惧,上次的沙暴让他触目惊心。因此,俄顷而失他也不怎么感到失望,甚至有点庆幸,庆幸只是一场狂风而已,而不是大沙暴。他心里清楚,到了这一步田地只能听天由命,怨天尤人只是伤精伤神,于事无补。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地上。
另一个显得镇静的人是钱掌柜。他长年赶驮跑这条道,大戈壁上这种干打雷不下雨的自然现象他见得多了,并不为奇。刚才这伙兵跪下求雨时,他站在一旁默然看着。但他心里同样渴望着天降大雨。最初铜钱大的雨点落下时,他拿出瓷碗去接。可雨愈落愈稀,最终云飘风止。他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垂下了举碗的双手。夕阳落下山,天边燃起了大片的晚霞,把荒漠涂染得一片血红。
最后的女匪 第二十章(1)
农历七月的荒漠,夜晚是旅人的天堂。刚才那场大风把难耐的热气刮得无影无踪。士兵们没有得到甘霖的润泽,咒骂着叹息着横卧在沙地上,很快就昏睡过去。
到了后半夜,寒气慢慢袭来。爷爷猛然惊醒,仰脸看天,满天星星冲他眨着眼。一阵夜风袭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看到士兵们蜷缩成一团,饥饿、干渴和疲惫使他们一时无法苏醒。爷爷看到弟兄们如此这般模样,于心不忍。挣扎着爬起身,想捡树枝生起篝火御寒。
他刚捡了一抱树枝,猛地听到一旁有脚步声,心中一惊,低声喝道:“谁?!”
“是我。”
爷爷仔细一看,是钱掌柜,也抱着一抱树枝。俩人相视一笑,生着了篝火。
篝火的烈焰撕破了黑暗,给爷爷他们送来了温暖。爷爷和钱掌柜挨着肩坐着,一个望着篝火出神,一个毫无目的地看着远方。光亮把人已经习惯了黑暗的视力限制住了,反而更看不远。这时的沙漠在夜幕的笼罩下变得更加神秘莫测,不论东南西北,不论上下左右,全是莽莽的沙,把一切死死困在腹地里。
爷爷望着篝火出神。前天晚上他和钱掌柜围着篝火还有罐罐茶可喝,可此时水没一口粮没一颗,生的希望在哪里?他愁眉紧锁,忧心如焚。
钱掌柜给篝火里加了几枝树枝,看了爷爷一眼:“你想啥哩?”
爷爷叹气说:“唉,不知咱们能不能走出大戈壁?”
钱掌柜不吭声了。他无法回答这个难题。俩人都看着篝火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钱掌柜打破了难熬的沉默,没话找话地说:“你家里都有谁?”
“爹,妈,四个兄弟,两个妹子。”
“没娶媳妇?”
“没。你有媳妇么?”
“有,还有一双儿女。”
“你想他们么?”
“想。——老弟,你也该娶媳妇了。”
“该娶了。走出这狗日的大戈壁,哪个女人肯嫁我,我就娶她做媳妇。”
钱掌柜笑了。爷爷也笑了。
良久,钱掌柜忽然问:“兄弟,往后有啥打算?”
“能有啥打算,在队伍上混呗。”
“当了连长当营长,当了营长当团长,再当师长,再当军长……”
爷爷苦笑道:“没敢那么想,只要能当上团长我就知足了。唉,这会儿恐怕把命都要丢在这达了,还想啥哩。”
钱掌柜说:“别说这丧气话。我看你是个福相,福大命大造化大,一定能走出大戈壁。”
爷爷笑了:“借你老哥的吉言,走出大戈壁我就回家种地去,娶个媳妇,过个‘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的安心日子。”
钱掌柜也笑了:“这不是你老弟的秉性。你鼻直口方是个走四方的汉子。出了戈壁你跟我赶驮去,我保你前途无量。”
爷爷连连摇头:“不,不,我不跟你赶驮去。”
“为啥?”
“奸商奸商,无商不奸。我弄不成那事。”
钱掌柜大笑起来:“你看我奸不奸?”
爷爷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你老哥不奸。”
“赶驮的是商人不假,可商人不一定都是奸人。你老弟可不能把人都看扁了。”
爷爷说:“不管你咋说,我经不了商。我是个直脾气人,当不了兵就回家种地去。”
钱掌柜说:“其实种地也好,有道是,七十二行,庄稼汉为王。可你想过安心日子就能过上安心日子么?”
“你这话啥意思?”
“现如今政府腐败,匪患成灾,日本人又打进东北,国难当头,遭殃受苦的都是老百姓。”
“你老哥说的一满都对。可你我都是小人物,能有啥办法。”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只要大家团结一心,一定能扭转局势。”
爷爷转过脸看着钱掌柜,钱掌柜一怔,随即笑道:“你这么看我干啥?”
最后的女匪 第二十章(2)
“我咋听你说的跟共产党宣传的一样。”
钱掌柜依然笑道:“你老弟说我是共产党?”
“我看有点像。”
“你老弟别吓唬我,我胆小。”
爷爷笑了起来:“你就真格是共产党,我也不管你的球事。我这会儿只盼着能赶紧走出这狗日的大戈壁,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钱掌柜大笑起来……
钱掌柜是红军的一个营教导员,奉上级命令他带着一个小分队化装成商队,带着打土豪得来的银洋和烟土去内蒙一带购买枪支弹药。归途中他们遭遇到大沙暴,迷了路,误入了大戈壁。更不幸的是他们又与一股土匪遭遇了。那股土匪来势很凶,他自知力量悬殊,不愿和土匪纠缠,想破财消灾,拿出一千大洋做买路钱。那股土匪却十分贪婪,不买他的账,后来又发现他们的驮子装的是枪支弹药,便狠下杀手,要置他们于死地。事已至此,他率队奋起还击。但敌众我寡,力量悬殊,十几位战友都壮烈牺牲了,只剩下了他和通信员铁蛋。
土匪没有杀他们,不是土匪发了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