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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是整幢惘然轩塌了下来?
是史有前例的。香港在若干年前,也曾发生一场豪雨,在旭和道的一幢华厦倒塌下来,死伤无数。
一念及此,我更不断地叫喊:
“仿尧,仿尧,你答我!”
除此而外,我一点办法,甚至希望也没有。
一种绝望性质的恐惧,弥漫全身,我似乎自觉死神已至。
我狠狠地想,死有重于泰山,对一个女人而言,所谓重于泰山,怕是与相爱的人葬在同一墓穴。
“仿尧,”我低声啜泣:“我不介意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可是让我在死前,知道你在哪里?”
我哭得越来越伤心,越来越无助,越来越不可遏止。
直至到身畔传束一阵微弱呼唤声。
我压抑着自己的激动,细听。
果然,是仿尧的声音。
他并不是呼喊,而是断断续续地说话:
“福慧……福慧……”
我兴奋得大叫:
“仿尧,你在哪儿?你在哪儿?我看不到你,真的,我什么也看不到。”
“福慧!”
天,真的是仿尧的声音,可是声音不再雄壮,且近乎微弱。
“仿尧,你在哪儿?”
“我不知道,福慧,我被压在砖墙之下,福慧,很可怖的意外发生了。”
“仿尧,让我过来你身边看你,请继续对我讲话,好让我寻找方向。”
“福慧,我在这里……福慧。”我正打算坐直身子,头上却有阻挡,只好伸手向前摸索爬行。
正如仿尧所说,一宗难以形容的恐怖事件已发生在我们身上了。
除了是房屋倒塌之外,别无其他任何原因可以解释到这阵子我们身陷的困境。
我忽然之间脑袋一片空白,不再想什么,只跟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爬过一些肯定是塌下来,乱七八糟的稼私杂物、颓垣败瓦。
一阵难堪的剧痛自我的右腿散发全身。每当我拖着腿向前爬行时,就觉得那右腿是一个沉重至极的负累。
“仿尧,我爬过来了。”
“福慧,福慧。”
反应的声音就在身畔,我开心得狂叫:
“找到你了!”
我伸手过去,以为可以捉到邱仿尧,可是,不成,挡着我的又是一些塌下来的石屎与泥砖。
我急得差点要哭出来。
我明知邱仿尧就躺在前面。
天下间没有比这咫尺天涯更令一对情人难受。
是心灵的恐惧与肉体的创伤一起折磨着我们。
“福慧,你在哪儿?我看不到你。”仿尧的声音充满期望。
这更令我悲伤与焦急。
我拚命地用手捶打着挡在我们中间的那些倒塌了的石屎墙,直至感觉到双拳的痹痛越来越加深为止,才停住了手,绝望地哭泣起来。
“福慧,你别哭。”
仿尧是听得见我的哀号的。
“告诉我,仿尧,你平安吗?”
“福慧……”仿尧没有再做声,只微微地喘息着。
“仿尧,你答我嘛!”
“我……我是受伤了……”
“哪儿?仿尧……哪儿?”
“腿、腰部……我觉得自己正在淌血。”
“天!”我张着嘴:“救命呀!救命呀!”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我的人生中会需要惊叫这两个字。
太令人难堪与骇异了。
八'梁凤仪'
原来生命中充塞着意外,一宗接着一宗的发生着,轮不到你作好准备。
在差不多是绝望的环境之下,只有大喊救命。
我不打算放弃,我拚命的叫嚷:
“救命,救命呀,救命呀!”
仿尧又说:
“福慧,别喊了,怎样叫也是没用的!”邱仿尧说。
“为什么?”
“等一下就会有人来抢救我们了,只好耐心等待。”
“什么?什么人会来?”
“整幢大厦塌下来,当然有警察及消防局的人员赶来现场,帮忙救亡。我们且静心等待。”
“仿尧,我担心你!”
“别为担心不来的事担心。”仿尧说。
“仿尧,那会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开始哭泣。
“什么?福慧,请别哭,我听不清楚你的话。”
“你是受伤了,仿尧,肯定的,你说,正在淌血,那么,救援的队伍什么时候才能来到呢?或者他们赶来之后,已经太迟!”
对方沉默。
我仍在饮泣之中,很有点自悔失言。
不应该在这个时刻,不予仿尧和自己鼓励。
任何气馁的思念、言语与行动,只会对困境加添一重压力。
“仿尧,请原谅,我在语无伦次,因为我实在担心,非常非常的担心。”
“我明白,福慧……但愿我能紧握你的手……”
邱仿尧的声音亦已开始哽咽。
“既说是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仿尧,即使我们没有紧握着手,也是心连心的。”
“福慧,如果我们在这个大难之中要分手了,你可否相信我一句话?”
“我会信的,仿尧,你说,你说什么,我也会相信。”
“我爱你,从过往,直至现在,以及将来。”
“仿尧……”
“我之所以回到香港来,一如懿德的推想,是因为想念你到达一个极限,不能自己,还有一个比你更大的推动原因是我爱祖国,在祖国要恢复行使香港主权时,我觉得华侨的支持行动就是把力量加进香港的繁荣与安定之中去。福慧,请相信我,世界上除了国家,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取代我对你的爱。”
“仿尧,谢谢你。”
“还有,且让我告诉你一个未知的小秘密。”
“小秘密?”
“对。原本我答应过不张扬、不外泄,然而,就算我如今坦白说出来了,他日被逸桐知道,他也不会怪我。”
“逸桐?”我惊骇:“我们之间可不可以没有这个人横梗着,他一直在破坏,一直在滋扰,一直在……”
“只为他也爱你!”
“什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只不过是一种幻觉吧!
我身体上或许有哪一个部位显然受伤了,于是影响到我的听觉也生了故障。又或者是仿尧因为剧痛而在言语或思想上弄错了。
单逸桐爱我是天下间至大的笑话。
我的沉默,让对方着了一点急。邱仿尧继续叫喊:
“福慧,福慧,你还在吗?”
“我在的。”
“我说的话你听清楚吗?”
“仿尧,这不是为了安慰我而开这种玩笑的时候。”
“当然不。”
“那么……”
“福慧,我讲的是事实,逸桐爱你,以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去发泄他对你的深情。”
我忽然有气,道:
“包括了千方百计的阻止我和你的结合吗?包括了对我人格的尽情侮辱?”
“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谁会想自己暗恋的人,会得落入他人怀抱!他对你的不信任,是一种自疗自慰式的酸葡萄作用,你还不明白吗?”
“天!”我轻喊。
我不能想象有这种事发生。
忽而的,回想到在英国伦敦跟单逸桐相见时的情景以及说过的话,我有了一点儿的惊觉。
“福慧,你愿意听一遍逸桐对我的表白?”
“仿尧,事情是那么的不能置信。”
“天下间最难以解释的是感情,是不是?
“我也是在这次回港之前才洞悉一切的。知道逸桐的心情,这也是推动我回来找你的原因,是他鼓励我如此做的,为了补偿过失,赎他的罪。”
我咬一咬下唇,脑海内一时间翻腾太多的回忆,我狠狠地说:
“仿尧,请详细给我说吧!”
“福慧,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冗长的故事,只是很简单很简单的一件事。
“从第一眼他在多伦多的酒店见到你落寞无依而又美丽动人地端坐在酒吧内,逸桐就着了迷。”
我听呆了,世间竟有一见钟情的事。
邱仿尧兄弟的感情动向竟这么相近,都冲着我而来。
“可是,我记得逸桐跟我初见时所说的故事,并不跟他对我着迷的情况吻合。”
当时,逸桐告诉我,他等的那个女孩子不来了,使我兴起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这无可否认地缩短了我跟对方这个陌生人的距离。
“逸桐原来就是个俏皮而轻快的人,他觉得一个能有如此冷艳而寂寞脸庞的独身女子,一定是心灵上有创伤的人。”
“他告诉我,当时刹那间要想一个搭讪的办法,就模仿了一套电视剧的桥段。”
他果然得逞,两个自以为同一条船上活着的人,结伴过了传奇旖旎的一夜。
“可是,逸桐一觉醒来,见你芳踪已杳。他发现你戏弄他的字句,但这引不起他的惊惶,他只更迷惑于你那与众不同的个性。逸桐说,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忍心在你心上戳上一刀。”
我冷笑。
“其实他应该明白,他也对我做着同样残忍的事。”
“当你满怀希望,以为一阵子寻寻觅觅之后,可以有机会跟心中所爱重逢,重新爱恋,忽然发觉对方已不可能属于自己的时候,那种失望是深切得像在咬噬人的心。且,逸桐其实跟你一样是个相当任性好胜,被宠坏了的孩子……”
我没有回应,腿上的痛楚分了我一点点的神。
仿尧又继续说:
“从小,我总是迁就他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让他要、先给他挑。直至遇到你,才是一个例外。”
“逸桐其后向我忏悔,说:
‘大哥,只有我,我不可能开口要求你把她相让,且我知道你不会。她必成为一个例外。’”
说得对,仿尧爱我的坚决,不可能因手足情深而动摇,只会因为手足情深而加添为难与痛苦。
这是我完全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