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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孟尝君钱者皆会,得息钱十万。乃多酿酒,买肥牛,召诸取钱者,能与息者皆
来,不能与息者亦来,皆持取钱之券书合之。齐为会,日杀牛置酒。酒酣,乃持
券如前合之,能与息者,与为期;贫不能与息者,取其券而烧之。曰:“孟尝君
所以贷钱者,为民之无者以为本业也;所以求息者,为无以奉客也。今富给者以
要期,贫穷者燔券书以捐之。诸君︹饮食。有君如此,岂可负哉!”坐者皆起,
再拜。
孟尝君闻冯烧券书,怒而使使召。至,孟尝君曰:“文食客三千人,
故贷钱於薛。文奉邑少,而民尚多不以时与其息,客食恐不足,故请先生收责之。
闻先生得钱,即以多具牛酒而烧券书,何?”冯曰:“然。不多具牛酒即不能
毕会,无以知其有馀不足。有馀者,为要期。不足者,虽守而责之十年,息愈多,
急,即以逃亡自捐之。若急,终无以偿,上则为君好利不爱士民,下则有离上抵
负之名,非所以厉士民彰君声也。焚无用虚债之券,捐不可得之虚计,令薛民亲
君而彰君之善声也,君有何疑焉!”孟尝君乃拊手而谢之。
齐王惑於秦、楚之毁,以为孟尝君名高其主而擅齐国之权,遂废孟尝君。诸
客见孟尝君废,皆去。冯曰:“借臣车一乘,可以入秦者,必令君重於国而奉
邑益广,可乎?”孟尝君乃约车币而遣之。冯乃西说秦王曰:“天下之游士冯
轼结引西入秦者,无不欲︹秦而弱齐;冯轼结引东入齐者,无不欲︹齐而弱
秦。此雄雌之国也,势不两立为雄,雄者得天下矣。”秦王跽而问之曰:“何以
使秦无为雌而可?”冯曰:“王亦知齐之废孟尝君乎?”秦王曰:“闻之。”
冯曰:“使齐重於天下者,孟尝君也。今齐王以毁废之,其心怨,必背齐;背
齐入秦,则齐国之情,人事之诚,尽委之秦,齐地可得也,岂直为雄也!君急使
使载币阴迎孟尝君,不可失时也。如有齐觉悟,复用孟尝君,则雌雄之所在未可
知也。”秦王大悦,乃遣车十乘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冯辞以先行,至齐,说
齐王曰:“天下之游士冯轼结引东入齐者,无不欲︹齐而弱秦者;冯轼结引
西入秦者,无不欲︹秦而弱齐者。夫秦齐雄雌之国,秦︹则齐弱矣,此势不两雄。
今臣窃闻秦遣使车十乘载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孟尝君不西则已,西入相秦则天
下归之,秦为雄而齐为雌,雌则临淄、即墨危矣。王何不先秦使之未到,复孟尝
君,而益与之邑以谢之?孟尝君必喜而受之。秦虽︹国,岂可以请人相而迎之哉!
折秦之谋,而绝其霸︹之略。”齐王曰:“善。”乃使人至境候秦使。秦使车
入齐境,使还驰告之,王召孟尝君而复其相位,而与其故邑之地,又益以千户。
秦之使者闻孟尝君复相齐,还车而去矣。
自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後召而复之,冯迎之。未到,孟尝君太息
叹曰:“文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馀人,先生所知也。客见文一日
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如复
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冯结辔下拜。孟尝君下车接之,曰:“先生为
客谢乎?”冯曰:“非为客谢也,为君之言失。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
之乎?”孟尝君曰:“愚不知所谓也。”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富贵
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君独不见夫趣市朝者乎?明旦,侧肩争门而入;
日暮之後,过市朝者掉臂而不顾。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忘其中。今君失位,宾
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愿君遇客如故。”孟尝君再拜曰:“敬从
命矣。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
太史公曰: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
“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馀家矣。”世之传孟尝君好客自喜,
名不虚矣。
●卷七十六·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平原君赵胜者,赵之诸公子也。诸子中胜最贤,喜宾客,宾客盖至者数千人。
平原君相赵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复位,封於东武城。
平原君家楼临民家。民家有者,散行汲。平原君美人居楼上,临见,大
笑之。明日,者至平原君门,请曰:“臣闻君之喜士,士不远千里而至者,以
君能贵士而贱妾也。臣不幸有罢癃之病,而君之後宫临而笑臣,臣愿得笑臣者头。”
平原君笑应曰:“诺。”者去,平原君笑曰:“观此竖子,乃欲以一笑之故杀
吾美人,不亦甚乎!”终不杀。居岁馀,宾客门下舍人稍稍引去者过半。平原君
怪之,曰:“胜所以待诸君者未尝敢失礼,而去者何多也?”门下一人前对曰:
“以君之不杀笑者,以君为爱色而贱士,士即去耳。”於是平原君乃斩笑者
美人头,自造门进者,因谢焉。其後门下乃复稍稍来。是时齐有孟尝,魏有信
陵,楚有春申,故争相倾以待士。
秦之围邯郸,赵使平原君求救,合从於楚,约与食客门下有勇力文武备具者
二十人偕。平原君曰:“使文能取胜,则善矣。文不能取胜,则歃血於华屋之下,
必得定从而还。士不外索,取於食客门下足矣。”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无以
满二十人。门下有毛遂者,前,自赞於平原君曰:“遂闻君将合从於楚,约与食
客门下二十人偕,不外索。今少一人,愿君即以遂备员而行矣。”平原君曰:
“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於此矣?”毛遂曰:“三年於此矣。”平原君曰:“夫贤
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於此矣,左右
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
“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平
原君竟与毛遂偕。十九人相与目笑之而未废也。
毛遂比至楚,与十九人论议,十九人皆服。平原君与楚合从,言其利害,日
出而言之,日中不决。十九人谓毛遂曰:“先生上。”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
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从,日中不决,何也?”楚王谓
平原君曰:“客何为者也?”平原君曰:“是胜之舍人也。”楚王叱曰:“胡不
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
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县於遂手。吾君在前,叱
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众
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
之︹,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
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
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
言,谨奉社稷而以从。”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
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
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於殿上。毛遂左手持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
“公相与歃此血於堂下。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平原君已定从而归,归至於赵,曰:“胜不敢复相士。胜相士多者千人,寡
者百数,自以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於毛先生而失之也。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
重於九鼎大吕。毛先生以三寸之舌,︹於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遂以为上
客。
平原君既返赵,楚使春申君将兵赴救赵,魏信陵君亦矫夺晋鄙军往救赵,皆
未至。秦急围邯郸,邯郸急,且降,平原君甚患之。邯郸传舍吏子李同说平原君
曰:“君不忧赵亡邪?”平原君曰:“赵亡则胜为虏,何为不忧乎?”李同曰:
“邯郸之民,炊骨易子而食,可谓急矣,而君之後宫以百数,婢妾被绮,馀粱
肉,而民褐衣不完,糟糠不厌。民困兵尽,或剡木为矛矢,而君器物锺磬自若。
使秦破赵,君安得有此?使赵得全,君何患无有?今君诚能令夫人以下编於士卒
之间,分功而作,家之所有尽散以飨士,士方其危苦之时,易德耳。”於是平原
君从之,得敢死之士三千人。李同遂与三千人赴秦军,秦军为之三十里。亦会
楚、魏救至,秦兵遂罢,邯郸复存。李同战死,封其父为李侯。
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平原君请封。公孙龙闻之,夜驾见平原君曰:
“龙闻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君请封,有之乎?”平原君曰:“然。”龙曰:
“此甚不可。且王举君而相赵者,非以君之智能为赵国无有也。割东武城而封君
者,非以君为有功也,而以国人无勋,乃以君为亲戚故也。君受相印不辞无能,
割地不言无功者,亦自以为亲戚故也。今信陵君存邯郸而请封,是亲戚受城而国
人计功也。此甚不可。且虞卿操其两权,事成,操右券以责;事不成,以虚名德
君。君必勿听也。”平原君遂不听虞卿。
平原君以赵孝成王十五年卒。子孙代,後竟与赵俱亡。
平原君厚待公孙龙。公孙龙善为坚白之辩,及邹衍过赵言至道,乃绌公孙龙。
虞卿者,游说之士也。蹑乔檐簦说赵孝成王。一见,赐黄金百镒,白璧一
双;再见,为赵上卿,故号为虞卿。
秦赵战於长平,赵不胜,亡一都尉。赵王召楼昌与虞卿曰:“军战不胜,尉
复死,寡人使束甲而趋之,何如?”楼昌曰:“无益也,不如发重使为媾。”虞
卿曰:“昌言媾者,以为不媾军必破也。而制媾者在秦。且王之论秦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