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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夫人,我有好多日子没有演过成语小喜剧了,我在台上不能像以前那么镇
静。我也许不得不借助于‘我听见有人来了’而溜之大吉。”
“啊!朱莉,我的孩子,您再猜一猜我们还在等谁吧。可是这一个,亲爱的,要运用您
的记忆力才能想得起他的姓名……”
达尔西的名字马上涌上朱莉的心头。“他事实上一直在纠缠着我,”她想,“记忆力
吗,夫人?我有很好的记忆力。”
“可是我说的是六七年的记忆力……您还记得一个在您还是小女孩、头上梳着辫子的时
候,对您十分关心的人吗?”
“说真的,我猜不出。”
“多么可怕!亲爱的……您竟然忘记一个英俊的男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从前您那
么喜欢他,以致您的母亲都几乎害怕起来了。算了,我的美人,既然您已经忘记您的崇拜
者,我不得不告诉您他的名字了。您马上要见到达尔西先生了。”
“达尔西先生?”
“是的,他终于从君士坦丁堡回来了,回来只有几天。前天他来看我,我邀请了他。您
这个没有情义的人,您知道他一来就向我打听您的消息吗?他的焦急之情是十分意味深长
的。”
“达尔西先生?……”朱莉嗫嚅着说,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达尔西先生?……不就
是一个大个子金头发的年青人……在大使馆当秘书的吗?”
“啊!亲爱的,您再也认不得他了,他全变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也可以说是橄榄色
的,眼睛深陷,头发脱落不少,据他说是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再过两三年,如果这种情形
继续不变,他的前脑袋就要秃了。然而他还不到30岁。”
说到这里,那个在旁边听着达尔西不幸遭遇的太太插进来极力劝告使用卡列多尔①,她
自己得过一场病,掉落很多头发,她发现这种药效果很好。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搔弄她头上
无数美丽的灰栗色发卷。
“达尔西先生一直在君士坦丁堡逗留吗?”德·夏韦尔尼夫人问。
“不完全是,因为他走过很多地方。他到过俄国,后来又跑遍了希腊。您不知道他交了
好运吧?他的伯父死了,遗留给他一大笔遗产。他也到过小亚细亚,在……他说是什么地
区?……卡拉曼尼亚②地区。亲爱的,他十分迷人;他有许多动听的故事可以使您着迷。昨
天他给我讲了那么动听的故事,使得我不断地说:留着您的故事明天说,说给女客们听,不
要把它们糟蹋在像我这样的老妈妈身上。”
①卡列多尔是当时广告上大肆吹擂的一种防止脱发药。
②卡拉曼尼亚在小亚细亚南部。
“他给您讲过他救了一个土耳其妇女的事吗?”杜玛努瓦太太问,她就是极力推崇卡列
多尔生发油的女人。
“一个土耳其妇女?他救过一个土耳其妇女?他没有对我提到一个字。”
“怎么!这的确是令人敬佩的举动,简直是一部小说。”
“啊!告诉我吧,我请求您。”
“不,不;您去问他自己吧。我,我只是从我的妹妹那里听来的,我的妹夫,您知道,
曾经在土耳其士麦拿当过领事。可是她也是从一个英国人那里听来的,这个英国人亲眼目睹
全部事情经过。真了不起。”
“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吧,夫人。您怎么能够叫我们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呢?听人谈起自己
不知道的故事是最叫人心里难熬的。”
“那么,我就来告诉你们,不过精彩部分都不能保存了,我只是照人家告诉我的向你们
复述:达尔西先生在土耳其海边不知研究什么古代遗迹,忽然看见一队十分恐怖的队伍向他
走来。那一队哑巴抬着一个布袋,这个布袋不停地动着,仿佛里面装着什么活着的东
西……”
“啊!我的上帝!”朗贝尔夫人叫喊,她读过《不贞的妻子》,①“这是一个女人,他
们准备将她扔到海里!”
①英国诗人拜伦从1813年起陆续发表《东方叙事诗》,《不贞的妻子》是其中一
首,发表于1813年。
“一点不错,”杜玛努瓦夫人继续说,对于故事中最富有戏剧性的特色被人抢先说了出
来,她未免有点不太高兴,“达尔西先生瞧了瞧那个口袋,听见一声低沉的呻吟,马上猜出
了可怕的真相。他向哑巴们询问他们要干什么;哑巴们的回答是拔出他们的匕首。幸喜达尔
西先生也是全副武装。他赶走了那些奴隶,从那只难看的口袋里拉出来一个美丽动人的女
人,那女人处在半昏迷状态,达尔西先生把她带回城里,安置在一个可靠的人家中。”
“可怜的女人!”朱莉说,她开始对这故事感兴趣了。
“您认为她已脱险了吗?完全没有。那个妒忌的丈夫——因为她有一个丈夫——鼓动居
民闹事,他们拿着火把包围达尔西先生的房子,想把他活活烧死。我不十分知道事情的结
局;我所知道的,就是他顶住了包围,最后终于把那女人转移到安全地点。后来好像,”说
到这里,杜玛努瓦夫人突然改变了表情,而且用·非·常·虔·诚·的·鼻·音说,“好像
达尔西先生劝她改信了天主教,受了洗礼。”
“达尔西先生娶了她吧?”朱莉微笑着问。
“关于这一点。我可不能够对您说。可是那个土耳其女人……她有一个怪名字,她叫埃
米尼……她热烈地爱着达尔西先生。我妹妹对我说这土耳其女人总是管达尔西先生叫‘索蒂
尔’……‘索蒂尔’是土耳其语或者希腊语,意思是:我的救命恩人。厄拉莉说她是我们所
能见到的最漂亮的妇女之一。”
“我们为了他的土耳其女人要向他宣战!”朗贝尔夫人大声说,“对不对呀,女士们?
一定得给他吃点苦头……再说,达尔西的这个行动并不使我感到惊异。他是我认识的人中最
慷慨大度的人,我知道他的一些作为,我每逢讲起它们时就不由得眼泪往上涌。——他的伯
父死后遗留下来一个私生女;这个私生女,他的伯父生前从来没有认领过,死后也没有遗
嘱,这个私生女就完全没有继承权。达尔西是唯一的继承人,他想把遗产分给她一份,而所
分的一份数目之大,连他的伯父自己也不会这样分。”
“这个私生女好看吗?”德·夏韦尔尼夫人带着恶意问,她开始觉得她需要说点达尔西
先生的坏话,因为她无法把他驱逐出她的思想。
“啊!亲爱的,您怎么能作这样的假定呢?……再说,他伯父死的时候达尔西先生还在
君士坦丁堡,看来他还没有见过这女孩子。”
夏托福尔、佩兰少校和别的几个客人来了,打断了这场谈话。夏托福尔坐在德·夏韦尔
尼夫人身边,利用大家高声谈话的时刻对德·夏韦尔尼夫人说:
“看您的模样好像很不愉快,夫人;如果我昨天对您说的话是其中原因,那我真是不幸
极了。”
德·夏韦尔尼夫人没有听见他的话,或者不如说她不愿意听见他的话。夏托福尔一肚子
怒火,把话又重说一遍,他得到的是一个比较冷淡的回答。使他更加生气了;朱莉在回答以
后立即参加了大伙的谈话,而且换了个坐位,远远地离开了她那位不幸的崇拜者。
夏托福尔毫不气馁,他徒劳地花了不少心血,只想取悦于德·夏韦尔尼夫人;她却心不
在焉地听他说话,她只想着达尔西先生快要到来,同时还自问:为什么这样想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她早该忘记掉,而且大概他也忘记她好久了。
终于,听见了一辆马车的声音;客厅的门打开了。“哎!他来了!”朗贝尔夫人嚷起
来。朱莉不敢回头,可是脸色苍白得厉害。她霎时间觉得十分寒冷,不得不集中全身气力来
使自己恢复正常,不让夏托福尔注意到她外表的变化。
达尔西吻了朗贝尔夫人的手,站着同她谈了好一会儿,然后坐在她的身边。这时候周围
是一片寂静:朗贝尔夫人似乎在等待熟人们自己相认。除了老实的佩兰少校外,夏托福尔和
别的男子,都用带点吃醋的好奇心仔细打量着达尔西。他是刚从君士坦丁堡回来的,比之他
们他占很大的优势,这就足以使他们采取一种拘束刻板的生硬态度,像通常对待陌生人一
样。达尔西没有注意到任何人,他头一个打破沉默,谈了谈天气和旅程,这都无关重要;他
的声音温和而悦耳。德·夏韦尔尼夫人大着胆子望了他一眼,她只看见了他的侧面。她觉得
他消瘦了,神情也改变了……总之一句话,她对他很有好感。
“亲爱的达尔西,”朗贝尔夫人说,“请看看您的周围,您能不能在这儿找到您的一位
老朋友。”达尔西回过头来,看见了朱莉。到目前为止,朱莉一直用帽子遮住面孔。他急忙
站起身,嘴里发出一下惊讶的喊声,伸出手向她走过来;然后他又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后悔
自己表现得过分亲昵似的,他向朱莉深深地鞠了一躬,用·适·当·的言词向她表过了重新
见到她非常高兴。朱莉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客套话,面孔涨得通红,因为她看见达尔西继续
站在她面前而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不久她就镇静了下来,这时轮到她向他注视,眼光既漫不经心又仔细观察,社交界的人
士如果愿意,都会运用这种眼光。他是一个高大而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表情冷静沉着,可是
这种冷静沉着似乎不是来自心灵的惯常状态,而是心灵影响面部表情的结果。他的前额已经
开始有了显著的皱纹。他的眼睛深邃,嘴角向下弯,两边太阳穴的头发已经脱落。可是他还
没有超过30岁。达尔西穿着很朴素,不过颇有风度,这种风度表明他习惯于在上流社会出
入,而且对许多年青人整天考虑的问题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朱莉很愉快地作了这种种观察。
她还注意到他的额头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