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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奉命而去。赵文华便提笔铺纸,将徐孝廉如何孝敬之事备说仔细,又将所选美女数名以及徐孝廉所敬献的古玩珍画一一清点,密使心腹监护,星夜赶往京城。敬献严嵩父子。
半月有余,那赵文华对这女人,也渐渐厌腻。
一日无事,忽然想起徐孝廉屡次相约不曾去得一下,一时高兴,使命家人备轿,径往徐仁义私宅而来。沿街之上,正是热闹,人们认出是赵文华轿子,哪个不惶恐避让。到得徐府果然好一座宅院。
但见门前一道水巷,泊得画航渔船。两岸桃柳生烟,隐显出一带白粉墙。走过石桥,一座三沿滴水磨砖门楼,上横着王石匾额。朱门开处,遥见院内假山曲廊隐现,奇花异草争艳。原来那徐仁义当了几日知府,便买下如此宅第,这官果然做的!
赵文华到了门前,轿也不下,命小厮上前禀报。门人听得是赵文华来访,慌忙迎入府内,殷勤侍奉。只是那徐孝廉升了知府尚在衙门不曾回来,慌忙遣人去奠报。赵文华在厅内由众人侍奉喝了几怀香茗,无心等待,竟自去后花园游玩。
果然好座花园。但见:径铺彩石,纷纷尽点苍苔;槛作雕阑,处处奇葩异卉。天桃鸣翠,声沥咽万株杨柳鸳啼;行沾清昧,看盈盈醉步袖满幽香。凤台龙沿,犹闻洞萧引凤仪;竹阁松轩,俯见青萍跃金鳞。假山拳石,碧洞通幽藏意趣;牡丹亭畔,满院海棠飞粉蝶。
更看那蔷薇架、茉莉槛、芍药畦,叠锦铺.绒,一簇簇芳溶锦绣;又见那浴鹤池、印月池、濯心池,新荷正吐尖尖角。又有那玉雪轩、拥芳轩、醉月轩,冰斗琼扈浮碧液。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石、锦川石,簇簇丛生凤尾竹;小径西侧有紫蕙槛、金萱槛、凤仙槛,娇娇艳艳斗繁华,含笑花颤颤巍巍,堪描堪画;美人蕉夭天灼灼,可咏可题。一处处红染胭脂润;问芳菲不数彩绣图。万卉千葩齐吐艳,满园娇媚逞光辉。
赵文华被园中景物所吸引,只身一人,在那假山边,曲池畔,画阑前,花径中,独自游赏玩味。只见群芳竟艳,万卉争春,琳琅满目,应接不暇。走到粉墙东侧,见花丛深处,有三五个丫环,在花阴下笑耍扑蝶,真真是人面桃花,娇艳含羞,令人心往神驰。有《金落索》为证:相约鸳花队,偷笑启烟扉。清昼乍来,裙飘香露醉。扇逐蝶飞,环佩声脆。拍入花底心半醉,玉笋轻拔分嫩蕊,蹴莲钩踏芳丛碎。猛回首,一声娇咳蹙黛眉。见它翩翩成对,旖旎低回,翻过那粉墙飞。众丫环贴足挠首,执白纱团扇连扑几扑,那粉蝶双双飞过粉墙去了。正在懊恼,见赵文华在一旁窃窃相笑,却不曾认得,慌忙含娇跑去,到曲水桥边,只听一声女子嗔怪:“疯丫头慌得什么?”语声未落,却从那月亮门中走来一女子,左右有丫环搀扶,径入园中而来。原来这又是知府徐仁义新纳美妾。赵文华看见她时,果真花态翩趾,柳腰袅娜,莲步轻移,真有花魂回飘之妙,不由又是一惊。有《二犯江儿水》为证:
啊娜乖巧,真真个啊娜乖巧。飘飘广寒宫人,袖笼天香笋芽纤俏。细腰肢,一捻小,稳莲步轻遥湘裙斜拽露,只把魂消。钗凤频擂,红唇嗔,嫩脸俏。嫦娥醉娇,绝胜那嫦娥醉娇。罗纬香衾,何得以鸾颠凤倒!
赵文华看得呆了,气也不出一下。只见那女子摘了一朵芍药,先是用纤纤玉指捻转,后又衔在嘴里,用皎皎玉齿咬得上下抖动,竟分不出脸儿花儿,花儿脸儿。她风摇杨柳般走到那通向小亭的桥上,却又不进亭,只倚着桥畔花槛,将那花瓣一片片扯下,抛人荷池水中,竟看着那游鱼,衔着花瓣追逐戏耍。自觉有趣,粉面之上,竟逗出一个梨涡般的笑靥。此时,赵文华看得呆呆痴痴,欲火升腾,却是那锦衣胯下,直戳戳立起旗杆来。偶望得水中自己相貌,已是两鬓霜染,髭须斑白,益发感叹,更是按捺不住,恨不得立时就做一团儿,怎见得?有词为证:
意马心猿,偏向枕畔春色,沉醉恋花陌。果然年老心未老,满头花压巾帽侧,鬓如霜,须似雪,自嗟恻!酒、色、财、气古今有,得欢娱时且欢娱:贪恋有何妨,莫道怕作短命鬼,如今已过中年客。且留些,妆晚景,尽教白。
赵文华心下想道:“人生如梦,转眼百年,管他诸多作甚,这眼前美人,却是放她不过!这样想时,便弯腰拾得一瓦片,向那水底美人影处一丢,只听咯地一声响,但见波影摇乱,惊动美人。二人目光相接,正待说话,只听得门外脚步声急,却是徐知府慌慌张张赶了进来。望见赵文华,一副受宠若惊模样,深深躬身揖手道:“不知大人大驾光临,小人失迎失敬,罪该万死,乞请大人见谅。”
文华听罢哈哈大笑,一面将徐知府搀起,眼睛却仍向美人溜去。只见此时那美人身影一闪,却已出得园去,方才专心对徐知府说道:“你我兄弟,不必客气。
此处非官场,还是随便些好。”
那徐知府听赵文华兄弟相称,颇是亲近,又惊又喜,慌忙陪笑说道:“大人圣德鸿恩,小人衔环难报。如此相呼,便折小人寿了。”
回到厅内,徐知府慌忙设宴盛情款待。虽是自家便宴,只因徐仁义承蒙赵文华荐拔,如今升做知府,自是与往日大不相同。怎见得,有曲为证:
宴,宴,宴!人情始见,醉意生,方寸乱,玉液穿肠,琼浆引线。交际结新盟,应酬除旧冤。官场决不可无,家宅因人而看。举杯岂是逢知已,相邀只为乌纱颤!
两人安席归座,开怀畅饮。真个是宴排异皿奇杯,席展金觥玉盏。金华酒、麻姑酒,各标珍异;珠窑玉盘,尽是四季鲜果,山珍海味。更有那粉面丫环斟酒侍奉,殷勤陪伴。徐知府起身敬酒道:“恩入光临寒舍,实是小人全家之幸,当开怀畅饮。”
赵文华心怀叵测,叉手相接,自是热情,笑笑说道:“尊下日前所献心意,文华一一转赠相父。今日荣华,全是相父恩典。文华无功,多蒙赐酒,真真不敢抵受:”徐知府见他热情自谦,更是百般敬重孝顺,殷勤说道:“小人本一寒儒,若非大人周全,焉有今日荣华。奈何身力卑微,便当犬马,恐也难以相报1杯来盏去,二人温文尔雅,笑脸相迎,心下都暗怀鬼胎。那文华一心仍在思念着园中美人;徐知府却口口声声只说无力报恩,只图攀龙附凤。虽然不能面见严嵩,却借他于儿子穿针引线,以图日后升迁,二人谈得情热意浓,却都是借酒为媒。又有诗道那酒的妙处:
酒,酒,酒!邀朋会友。君心热,意绸缪。名呼食前,礼于茶后。邀宠不可无,怀情须教有。能消心下冰霜,敢壮胆气如牛。相爷沾唇自许诺,佳人入腹共风流。
赵文华三杯入肚,欲火如炽,借着几分酒意,装作随便对徐知府说道:“人道天下美女,苏州最佳。听说府台金屋藏娇,果是绝色倾城,千百里挑一,只是不曾识得芳容。今日你我兄弟私宴,绝无外人,当同饮无妨。”徐知府听得此言,不仅不怒,却窃窃暗喜。心中思忖道:“妇人言语,当比我方便得多。酒席之上,若能替我求得几句情时,不怕他不依。”于是命丫环唤美姜盛装出见。
不一会儿,只听得屏门开处,环佩声清,两名侍女,拥着那园中赏鱼的丽人慢步出来。人未近前,只闻那脂粉气馥已足令人心醉,加以体态轻盈,身材袅娜,仿佛嫦娥下凡,仙女临席,比那园中遥遥相望时,自是不同。那妇人走至席前,轻轻道个万福,敛衽下拜。惊得赵文华还礼不及,急忙离座。
袍袖闪时,先将酒坏儿碰翻,浆液淋漓,顺那桌角直嘀嗒。后又拂动菜盘,看那洁净袍袖,尽被汤汁浸染,汤一片,油一片,痕迹斑斑。那侍酒的丫环窃窃掩嘴直笑,赵文华哪里知觉。直到美人礼毕入座,方才发现,连自己也笑了起来。
徐知府忙道:“不妨,不妨,下官现有莽袍在内,可与大人更换,只伯委屈了大人身份。”
赵文华色情已动,却瞅着那妇人拿话打趣道:“今夜便做个知府,便正是三生之愿。”
那妇人原本勾栏之女,今见他话语撩拨,虽是面飞红晕,哪里敢惹,只装作不懂,也不言语。那文华见此状,只暗猜道她芳心默许,色胆愈大起来。待值席的丫环揩抹净桌椅,换上知府的莽袍,竟借机离开上席,坐到妇人对面的位子上来。
三人另斟佳酿,接连又饮了几怀。赵文华酒意有了五分,桌上赔笑给那妇人敬酒,桌下却用脚儿暗暗去勾那妇人三寸金莲、妇人更加羞怯,脸儿象蒙上红纱,益发光彩照人,心欲离去又不敢,只怕得罪他,无奈将一双脚儿左躲右闪。徐知府哪知就里,只是谈笑,只是斟酒,只是拉拢亲近。
一番酒席,从午时饮到暮至。三人饮得诀活,直到一轮明月从东上来,仍是不散。那文华与知府,俱道是酒逢知已干杯少,杯来杯往,徐知府已是醉眼蒙陇,早有九分酒意,言语不能自己。唯赵文华心内清楚,原来袍袖又湿了,只借掩面饮酒之机,将那杯儿往袍袖里灌。看看时机已到,赵文华佯装醉样,绊绊磕磕说道:“足下今日富贵,可知从哪里来?”
徐知府只觉头晕目眩,酒往上涌,哪里知他心意,仍是讨好说道:“小人无德无才,今日富贵全凭大人赏赐。”
赵文华佯醉笑道:“你我兄弟,何出此语,文华虽是不才,但有用到之处,当尽力效劳。”说毕立起身来,故作踉跄之态,走得几步,将自己那酒湿的袍服拿起道:“兄弟既是如此厚情,看在嫂嫂的面上,便把文华的官儿,也让给你罢。”
徐知府也踉跄立起,摇晃几下,稳下身说道:“不,不可,大人酒,酒多了,委实不可。”赵文华借酒装疯,又推又搡,只是让道:“兄弟乃手足之情,何、何必客气,我的,便是、便是你的,你的,便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