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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那些词语和句子,仿佛勇敢的士兵一样纵横驰骋,对面的女人会是如何的惊
惶失措,溃不成军。我甚至还设想,她会流下羞愧和忏悔的泪水,然后,她会像
一只绵羊那样温顺地听从我的建议,同意立刻去
医院做人流,然后,幸福地投向痖白的怀抱。但是现在,我发现事情并非我
想象的那样。她没有假装。房间里弥漫了真实的悲伤。这个穿着大红睡衣的女人,
正在因此而慢慢老去。她老去的模样非常动人。
我们就这样坐了很久。
我想,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都已经这样了。
痖白,我说,痖白让我来看看你。
她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的脸色很难看,我说,你要吃点东西,身体很重要,你有了好身体,你就
会――给我一支烟,她说。
我取出一颗烟。然后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递给她烟。她接过去。我帮她
点上火。我看见她瘦削、苍白的手指。她大口大口地吸烟。她的姿势看上去有些
别扭。
我要走了,我说,你多保重吧。
我站起来,往门口走。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徐思菲说,跟我说会话吧。
我回过头,看见徐思菲在看我。我就走回来,还坐到我刚才坐的地方。我看
着她。我说,你想说什么?
她看着我,似乎在想她要说些什么。她居然笑了一下。
也没什么,她说,就是有些无聊。
我也很无聊,我说,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很无聊。
给我一支烟,她说。
我取出一颗烟卷。我看见她从那边走过来,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她的脸上
没有脂粉,看上去非常粗糙;她不像徐思菲,她像她的姐姐。她接过我的烟卷,
我帮她点上了。
把痖白叫过来吧,我说,我打个电话他就会来――说不定这会他就在楼下呢。
不要。我不想见他。
为什么?痖白不是挺好的吗?你看,他那么喜欢你,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又
有这么多的事情,他还是那么――你不要再提起痖白,她说,我不想听。
就是痖白叫我过来的,要是我,就根本不会到你这里来;你说我不提痖白,
我还能说谁?说我?说我爱上了什么人?我凭什么要给你讲我的故事?――反过
来也一样:难道你会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她看着我。我情绪激动的样子让她有些吃惊。然后,她又像刚才一样笑起来
了。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的故事,她说,你愿意听吗?
随便你,我说,你要是想说,我听一听也无所谓了。
整个下午,徐思菲都在叙述她和一个男人的故事。起初,她似乎还有些羞涩,
她语无伦次,遮遮掩掩,就像一个少女在描述自己的初夜;但是不久之后,她开
始变得口齿清晰,语句流畅起来了,再后来,我发现,她已经忽略了我的存在。
她其实在给自己讲一个故事。她娓娓道来,舒缓有致,不曾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她苍白的脸色弥漫了红晕,她的眼睛顾盼流飞,红唇鲜艳饱满。必须承认,她讲
述的姿态妩媚动人。
在徐思菲的故事里,前面的部分其实原本寻常,就跟我们许多人的一样。无
非在某个时刻见到了这个男人,然后,爱上了他;她爱他的理由听起来比较奇怪,
可到底也不见得有多么新鲜――对于男人和女人来说,爱情从哪里出发,在何处
相遇,本来就是无法说清楚的事。令人惊奇的是故事的后面部分。它甚至令人感
觉到恐惧、荒唐、不可思议。比方,这个男人经常要求徐思菲裸体在房间里爬行,
就像一条温顺的狗那样;他会在做爱的时候把她绑起来;有一次,他用电话线勒
住她的脖子,之后因为什么事情离开了,整夜都没有回来;她拼命挣扎,试图自
己解开束缚,结果绳子越缠越紧,差一点就被勒死。反过来的情形也是这样。他
会要求徐思菲拿任何一件东西打他,然后,他的血会从身体的某个部分流下来,
而他则发出快乐的大笑;有一次,他居然要求徐思菲把尿撒在他的脸上。另外一
次,他带来一个妓女;他们都脱了衣服,他和她做爱,那个丑陋的妓女则拿了一
条皮带在旁边抽打他们;他们每个人都是赤身裸体。等等等等。他把这一切都称
之为某种游戏。令她惊奇的地方在于,她发现自己并不反对这样的游戏,她甚至
是喜欢这种游戏的。她居然从中产生了难以言语的快感,就像是肉体狂欢所带来
的完美的高潮。她有时候会产生疑惑,像他们这样的生活是不是背离了日常生活
很多?她为什么会对此产生一种深深的迷恋?为什么没有任何一点的羞耻和不安
的情绪?
式牧和徐思菲(2 )
事实上,这些隐藏起来的,也许正是他们美满生活的一个部分。因为,这个
男人呈现于白昼和人群的景象其实非常优雅动人,就跟徐思菲呈现于我们面前的
一样。他们丰衣足食,永远不必为物质欲望担忧,他们服饰华美,容光焕发,与
人交谈彬彬有礼,举止有度;在任何时候,他们看上去都是一对完美的情人。他
们隐藏起来的生活何尝不是如此。如果忽略他们的那些游戏内容,他们的一切无
可挑剔。他文静、善良、俊雅秀美,有一双令所有的女人着迷的眼睛,有一只高
挺、白皙、笔直的鼻子,时时刻刻都能洞悉一个女人的欲望;他在床上的技巧足
以令她如醉如痴;他还带来了足够的安全感。他就像她的父亲、兄长、儿子和情
人。他还是一个具有巨大天分的画家,他画在她的裸体上的任何一幅图案,其实
都是某种唯美主义风格的上乘之作;他对于音乐同样具有超乎常人的敏感,当她
的内心波涛汹涌的时刻,他总能够找到与之匹配的音乐。而最令人心动的地方在
于,他并不在乎这些艺术上的天分,他等闲视之,弃之若履。他在从容的浪费和
抛弃。他认为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这些与生活和爱情无关。
徐思菲是多么爱这个男人啊。她觉得,从此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别的男人
了。在他面前,她愿意抛弃从前所有的一切;她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而今,他突然离去。她立刻感觉到空空荡荡。她恸哭,悲伤,感觉到一切虚
幻而没有希望。她不愿意见到任何人,讨厌每一个男人。她曾经想过自杀,也曾
经想过,留下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是,那又会如何呢?一切都在慢慢流逝,如
同时光一样,有谁可以留住它们?
她悲伤地发现,即使他离开了她,她仍然,仍然是爱着他的。
他既然爱你,我说,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我不知道,她说,就算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又能怎么样?
倒也是,我说,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很奇怪的。
给我一支烟,她说。
我取出烟卷,给她点上。她抽烟的姿势看起来熟练多了。
我们有一阵没有说话。我在想,了解一个女人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说,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见面不过两三次,
而且,我们过着很不相同的生活――你怎么知道我会对你的故事感兴趣?
她笑了。她说,我们在一些方面其实是相似的。
不会,我说,我们不一样。
她看着我,突然说,你一定还记得余楠,是吗?
我看着她。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迅速地跳。我忽然感觉到难以抑止的紧张和
慌乱。
你,我说,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们几年前就认识,她说,那时候她在出版社。因为一些稿子的事情,我们
见过面;后来我们差不多就是朋友了。我们在一起聊天、逛街、喝酒,有时候一
起去参加朋友的party 一类。她会把她的一些事说给我听,她提起过你的名字―
―不过她告诉我,假如我认识你,不要和你说起她。很奇怪是吧?但是事情就是
这样。她经常会有一些奇怪的念头,比方她会花一天的时间来洗澡,总认为自己
的身体上有一些地方不干净;有一次,她居然拿了一把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切割,
直到胳膊上留下几道血痕,很吓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说,皮肤上有一块地
方不干净,想把它割掉――其实她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的。有一次她问我,
一个女人可不可以同时爱两个男人?我问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说不知道。
总之她有时候很奇怪,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很少告诉我她在想什么。后来
她走了,因为另外一些事情。她也许想留下来。她到了北京,在一家杂志社――
现在,我说,现在她还在那里吗?
我看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结巴得很厉害。
你听我慢慢说。到北京之后不久,她给我打了电话,然后又问你怎么样。我
说我不知道,不过可以跟痖白打听;我问她为什么不给你打电话,或者告诉你她
的行踪?她说还是不告诉你的好,而且她让我也要对你保密。她可能觉得这样更
好一些吧。以后她会经常打电话来,告诉我她在干什么,遇见哪些有趣的事,然
后,她又会问我,你在干什么。我就告诉他,你在干什么。她还描述你的样子,
说起你有些时候可笑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那样,她会反反复复地说个不停,说
到后来,她会大笑不止,笑着笑着,她就哭起来了。其实她描述的你的样子和你
完全不同,但是她好像要故意把你说成那样。你就像她的一个孩子。她还会背诵
你写给她的诗句,背着背着,我听见她又哭了。我感觉,她在北京其实很孤独,
也许遇到了一些很难解决的事情,但是她似乎不愿意告诉我。她好像一根羽毛在
那里飘――我有时候的感觉就是这样。我曾经想打电话给她,但是她从来没有告
诉我她的电话――她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