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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容颜还要倚门卖笑,实在是力不从心啊;但是我能够看得出来,她其实很愿
意和我在一起喝酒,也许她还想把她的故事讲给我听呢,因为有好几次,她都是
欲言又止的样子;假如我想听,她一定会滔滔不绝的讲下去的。但是我没有这样
的欲望,我听过的故事已经很多了,听不听她的故事实在是无关紧要;另外,就
算她的故事足够凄伤,那又会怎么样?难道我能帮助她脱离苦海吗?我软弱无力,
蹒跚而行,连我自己的事情都不能解决,哪里还会有这般能耐?所以,我只是和
她喝酒,根本不关心坐在我面前的是谁,也就是说,她的面容苍老或者年轻,对
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梅若夷(3 )
你又在兜圈子了,梅若夷说,你还是老老实实讲一讲你的伤吧。
我就接着讲下去了。我说,后来到很晚的时候,来了三个男人,他们喝得醉
汹汹的,走路摇摇晃晃,难看极了。他们对她说,她不能在这里喝酒了,她得陪
他们去喝酒。本来这事情没有什么,因为的确,她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有些长了,
我估计有五个小时了;但是我很不习惯他们颐指气使的样子,他们这样蛮横的神
态破坏了我们平静、温和、带一点感伤的气氛。我说过,我本来对于和谁在一起
喝酒不太关心,但是在那时候,我忽然觉得这个妓女是可爱的,起码给了我某种
真实的感觉。于是我告诉他们说,你们另找别人吧,没看见我们在喝酒吗?
我们就打起来了。我根本不害怕他们。不过我是一对三,力量悬殊,何况我
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浑身是肉,如狼似虎,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我就像一只皮球
一样被他们踢来踢去,最后,又被他们扔到门外的马路上。我在地上趴了一阵,
等我醒过来之后,就找石头砸玻璃,原准备砸碎夜总会所有的玻璃,结果只砸了
一两次,警察来了――事情就是这样的。这些事情倒也没有什么,我深感无聊的
地方在于,在我打架的时候,那个妓女不见了,她之前还摆出情真意切的样子,
差一点让我信以为真,这时我才发现,她一直在装模作样;我开始打架的时候,
她很可能就站在一旁,就像看一场马戏那样哈哈大笑,甚至我都怀疑,她就是这
场斗殴的同谋。所以,这一切都是不可信的。
我给梅若夷叙述的夜晚的事情就是如此。我其实隐去了一个叫沈易欣的女人
的事情,把后者的一部分加到那个妓女身上;但是,当我讲完之后,我发现,我
已经相信自己的叙述了。我相信,那个叫沈易欣的女人并没有出现在夜晚,而我
所叙述的一切,完全真实。我的故事听上去如此完美,连我自己都被深深打动了。
你哭什么呀?梅若夷说,你说的跟真的似的,谁信呢。
真的是这样,我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跟另外的嫖客争妓女,这才是打架的原因吧?
随你怎么说,你要是不相信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相信我了。
她看着我。看来她相信我说的了。不过我的确说的是实话,虽然我的故事里
有杜撰的成份,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不相信梅若夷。我们心心相印,
彼此永远拥有一种坚固的信任――我认为就是如此。
她看着我。她有一双清澈、明亮、美丽的眼睛。她身体上的气息徐徐而来,
和早晨的光亮一起到来。我再一次想起那个温暖的夜晚和早上。我的身体又开始
动起来了。我伸出手,揽住她的小小的腰,试图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作梦吧你,她说。她笑了。她把我的那只手弄到一边去。她说,好好待着吧
――我要出去了,也许我中午还会回来一趟――你想吃点什么?
好吧,我说,等你回来。
我给林小芳打了个电话。上午还有课,我的这副尊荣显然是无法去上课的,
我请林小芳替我;林小芳接着在电话里开始安慰起我来了,她像姐姐一样说,知
道我的事情以后,她也感到很难过――虽然她始终相信,我在努力追求自己的学
术事业,但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谎言重复一千遍的时候就成了真理;但无论
如何,我要相信,明天是美好的,乌云遮不住太阳,是金子总会发光,在情绪低
沉的时候,要挺得住,千万不要做出傻事来――她说,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来看
看你?
没事,我说,我早都没事了。
林小芳并不知道我昨天夜里打架的事情。她说的是另一件事情;这种事情比
好消息总是传得快,比方在我们学校,至少有一半的人不知道我若干年前在《现
代文学遗产》上发表过论文,但是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学术骗
子,是一个沉溺于肉体欲望的好色之徒。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当一些人得到这
样的消息的时候,兴趣盎然、津津有味的模样,就好像他们多年来,一直期待的
就是这一天一样。我们总是关心别人胜过自己,听起来奇怪,可实际上就是如此。
当然,其中也有媒体的因素,一份类似于《文化周末》的流行小报,其影响力和
对于生活的真实性的描述,总比《现代文学遗产》这样的学术刊物要大得多,也
真实得多。比如对于痖白的判断,有多少人可以从媒体所营造的色情网络背后,
听从自己的见解,发现更多的东西呢?几乎没有。
梅若夷(4 )
我其实已经从这样的事件里走出来了,如果不是林小芳提起,我差不多要把
它忘记。不过,我仍然会感谢林小芳,她仿佛我的唠叨的姐姐。在很多时候,我
们其实需要一个姐姐,对于男人来说,尤其如此。
没事就好,林小芳说,好人没好报嘛,我算是看透这个世道了。
你看看那个周慎野,林小芳说,他才是个骗子呢――可就是这样的人,居然
成了教授了,你没见他趾高气扬的样子,整个一个小人得志嘛。
林小芳还在滔滔不绝地说,我勉强随声附和,感觉到累得要命;我要是对于
她提到的事情发表几句评论,她也许就会说上两个小时。她终于不说了。她说,
我不多说了,你好好休息吧――你是不是感冒了?
算是吧。不过不要紧,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感冒也会死人的,所以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我告诉你一个秘方――已经好
了,不用吃药了。
你还是把我的秘方记下来吧,你现在就记――你下次感冒用得着。
林小芳唠唠叨叨的,就像我的姐姐那样,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好找到纸和
笔,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下了她的秘方。
大约下午一点左右,梅若夷回来了。她自己开门,进来了。我也不知道她什
么时候拿了我的钥匙。她走到我跟前。我还在睡觉。我看见新鲜光亮的梅若夷,
仿佛一颗刚刚洗干净的
苹果。她看着我说,好些了吗,大英雄?
好了,我说,看见你我就好了。
的确,除了嘴巴不好受,感觉已经没什么事了。
她带了一些吃的来。我并不想吃。我就起来,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到沙发上,
抽烟。我看见梅若夷在里边的房子里走来走去,就跟她从前在我这里一样。我说,
你在干什么?不要老是走来走去的,坐下来说话吧。
你想说什么?她说,难道你会说,你爱我吗?
还没想好,我说,我们至少有一年没见面了,说点废话总该是有的吧?
她走过来,坐到我身边,靠住我的肩膀。我闻见她身体上的
香水味道,看见她的鲜艳、丰满的嘴唇。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除
了那个夜晚和接下来的白天,此前的生活我已经记得不是那么清晰,稍有印象的
是,她不停地从我这里借钱,然后又还给我。就好像借钱是某种有趣的游戏那样。
你到哪去了?这一年?
广州,她说。她自己也点了一颗烟。她说,我在广州混了一阵。
广州?怪不得见不到你――在哪干嘛?
贩毒,她说,你相信吗?
贩毒好啊,我想贩还没那水平呢。
你不相信?
有什么不相信的?你就好好贩吧,等你挣够了钱,给我赞助一些,我给咱们
买一套房子,再讨一个老婆,也享受享受生活,多好的事。
行。但老婆要找个好的,否则我不答应。
那就你来选吧,你办事,我放心。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脸,就像我脸上长了一颗疮一样。她说,你呢?
我看你气色不好,是不是酒色过度?
你说过度就是过度,我巴不得别人这么赞美我呢――总比徒有虚名要好。
油腔滑调,一年不见,你长本事了嘛。
这算什么,还有比这更大的呢。
于是我告诉她我怎么到
医院里看男科的事情;我故意夸张的描述那个老医生跟我谈论勃起一类的问
题,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就好像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他还反复的安慰
我,叫我不要丧失信心,总之,他认为我已经得了严重的阳痿。的确,一个男人
要是得上这样的毛病,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老医生说得神采飞扬,唾沫在空气
里飞来飞去。他自以为是的样子真是滑稽之极;而我之所以迟迟不告诉他事情的
真相,是因为我喜欢看他的这种愚蠢的姿态――其实我哪里是阳痿,我好得不得
了;我比许许多多的男人都要好。真正的阳痿症患者根本不会来找什么医生,他
们做出雄风健在的样子,整天忙于找妓女、包二奶呢。
梅若夷(5 )
当我给梅若夷描述这些的时候,她以手支颐,目不转睛,就像一个听故事的
孩子那样入迷。看起来她很喜欢我的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她聆听的模样非常动
人,听到后来,她开始笑起来了,她一点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