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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给你以人格上莫大的潜移默化。开头时,你俩的意见,一个站在南极的冰峰,一个据于北
极的雪岭,后来慢慢接近了,慢慢同化了。你们辩论时也许还免不了几场激烈的争执,然而
到后来,还不是九九归元,折衷于同一的论点。每当久别相逢之际,夜雨西窗,烹茶剪烛,
举凡读书的乐趣,艺术的欣赏,变幻无端的世途经历,生命旅程的甘酸苦辣,都化作娓娓清
谈,互相勘查,互相印证,结果往往是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其趣味之隽永深厚,决不是少
年时代那些浮薄的友谊可比的。
除了独身主义者,人到中年,谁不有个家庭的组织。不过这时候夫妇间的轻怜密爱,调
情打趣都完了,小小离别,万语千言的情书也完了,鼻涕眼泪也完了,闺闼之中,现在已变
得非常平静,听不见吵闹之声,也听不见天真孩气的嬉笑。新婚时的热恋,好比那春江汹涌
的怒潮,于今只是一潭微澜不生,莹晶照眼的秋水。夫妇成了名义上的,只合力维持着一个
家庭罢了。男子将感情意志,都集中于学问和事业上。假如他命运亨通,一帆风顺的话,做
官定已做到部长次长,教书,则出洋镀金以后,也可以做到大学教授;假如他是个作家,则
灾梨祸枣的文章,至少已印行过三册五册;在商界非银行总理,则必大店的老板。地位若次
了一等或二等呢,那他必定设法向上爬。在山脚望着山顶,也许有懒得上去的时候,既然到
半山或离山顶不远之处,谁也不肯放弃这份“登峰造极”的光荣和陶醉不是?听说男子到了
中年,青年时代强盛的爱欲就变为权势欲和领袖欲,总想大权独揽,出人头地,所以倾轧、
排挤、嫉妒、水火、种种手段,在中年社会里玩得特别多。啊,男子天生个个都是政客!
男子权势欲领袖欲之发达,即在家庭也有所表现。在家庭,他是丈夫,是父亲,是一家
之主。许多男子都以家室之累为苦,听说从前还有人将家庭画成一部满装老小和家具的大
车,而将自己画作一个汗流气喘拚命向前拉曳的苦力。这当然不错,当家的人谁不是活受
罪,但是,你应该知道做家主也有做家主的威严。奴仆服从你,儿女尊敬你,太太即说是如
何的摩登女性,既靠你养活,也不得不委曲自己一点而将就你。若是个旧式太太,那更会将
你当作神明供奉。你在外边受了什么刺激,或在办公所受了上司的指斥,憋着一肚皮气回
家,不妨向太太发泄发泄,她除了委曲得哭泣一场之外,是决不敢向你提出离婚的。假如生
了一点小病痛,更可以向太太撒撒娇,你可以安然躺在床上,要她替你按摩,要她奉茶奉
水,你平日不常吃到的好菜,也不由她不亲下厨房替你烧。撒娇也是人生快乐之一,一个人
若无处撒娇,那才是人生大不幸哪!
女人结婚之后,一心对着丈夫,若有了孩子,她的恋爱就立刻换了方向。尼采说:“女
人种种都是谜,说来说去,只有一个解答,叫做生小孩。”其实这不是女人的谜,是造物主
的谜,假如世间没有母爱,嘻,你这位疯狂哲学家,也能在这里摇唇弄笔发表你轻视女性的
理论么?女人对孩子,不但是爱,竟是崇拜,孩子是她的神,不但在养育,也竟在玩弄,孩
子是她的消遣品。她爱抚他,引逗他,摇撼他,吻抱他,一缕芳心,时刻萦绕在孩子身上。
就在这样迷醉甜蜜的心情中,才能将孩子一个个从摇篮尿布之中养大。养孩子就是女人一生
的事业,就这样将芳年玉貌,消磨净尽,而匆匆到了她认为可厌的中年。
青年生活于将来,老年生活于过去,中年则生活于现在。所以中年又大都是实际主义
者。人在青年,谁没有一片雄心壮志,谁没有一番宏济苍生的抱负,谁没有种种荒唐瑰丽的
梦想。青年谈恋爱,就要歌哭缠绵,誓生盟死,男以维特为豪,女以绿蒂自命;谈探险,就
恨不得乘火箭飞入月宫,或到其它星球里去寻觅殖民地;话革命,又想赴汤蹈火与恶势力拼
命,披荆斩棘,从赤土上建起他们理想的王国。中年人可不像这么罗曼谛克,也没有这股子
傻劲。在他看来,美的梦想,不如享受一顿精馔之实在;理想的王国,不如一座安适家园之
合乎他的要求;整顿乾坤,安民济世,自有周公孔圣人在那里忙,用不着我去插手。带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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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女教育家杨荫榆先生
数月前一位旧同学从桂林来信告诉我说:“女教育家杨荫榆先生已于苏州沦陷时殉难
了。”死的情况,她没有说明白,因为这消息也不过从苏州逃难出来的朋友口中听来。只说
荫榆先生办了一个女子补习学校,苏州危急时,有家的女生都随父母逃走了,还有五六个远
方来的学生为了归路已断,只好寄居校中,荫榆先生本可以随其亲属向上海走的,因要保护
这几个学生,竟也留下了。“皇军”进城,当然要照例表演
抗战末期生活小记
以教书匠而兼为写作家的我们,每天生活照例是上课、编讲义、看参考书、欣赏古今文
艺名著;创作诗歌、散文、剧本、短篇小说之类。光阴有限,人的精力更有限,即以全部生
活运用在这些上,成绩也还没有什么可言的,还禁得上再加那永远闹不完,弄不清的家庭琐
务么?然而抗战七年以来,家庭琐务一天天加重起来,我们的正当生活一件件被排挤出去,
开头时,编讲义和看参考书束之高阁了,上课只是开开留声机器而已。接着读文艺书没兴趣
了,为的缺少新出版的东西到手,或者嫌贵不肯买。但为创作欲所冲动,半年前我还在努力
写作,直到最近才放下笔。为的现在我实在没有写作的余暇了。近一二年以来,我们这一阶
层的人物早已不敢用女仆了,她们一人的工资和伙食,要占据我们每月收入的一半以上,而
偷摸和故意糟蹋你的物资,尚不计算在内;淘气、闹别扭、和在外宣传你的刻薄和吝啬,那
些所加于你精神上的损失,也不计算在内。教授太太井臼躬操,久已成为常事。我幸有家姊
与我同住,炊爨洗浆之事,由她代劳,其他种种家庭琐务,如采办、修缮等等则归我负责。
柴米池盐的价格,隔几天便上涨一倍,大量收买囤积,固不失为良好办法,但教书匠只有那
点薄俸,又非到期不能领来,趸买物资,当然不可能,过了几天,便须尽一次“跑街”的职
务,几两盐要走几个盐摊,几掬干豆要拜访几家粮食店,拈斤播两,琐琐论价,然后在店夥
极端鄙薄的神色下,大篮小包,汗流气喘地自街市提回家中。我们每天买菜,初上市的与将
下市的都不敢买;豌豆、笋子、包心菜、韭黄,那类比较名贵的菜蔬,也从不敢问津。今年
夏季,我们整整吃了四个月的豇豆和茄子,现在则每天上桌的无非是胡萝卜和芥菜,我本是
“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的俗人,所以经济形况无论如何窘迫,每天午餐还有享受一二
片肉的口福,当然不由教书而来,是我别以一种“神通”而致之的。南货店里“海味”虽不
多见,“山珍”却确不乏,冬菰、香菌、木耳、金针、云南火腿、下关沱茶,一样盈筐溢
篓;腊肉铺当檐挂着一串串腌鸡薰肉,香肠腊鱼;水果店桃李梨橘,涪州的荔枝,沪县的龙
眼,红的黄的,青的白的,璀璨满眼,闪耀宝石的光芒;西式糕点铺各色精致糖食如朱古
律、咖啡、可可、奶油、各色土司,各色蛋糕,也五光十色引人垂涎,无奈都贴着无形的封
条,禁止我们一染食指。记得当年马二先生游西湖,见了许多可口的食物,可是无钱购买,
只好买了几个“处片”到茶馆嚼嚼。我不知“处片”果为何物,本地也无处可访,有时到街
上观光一转,便买一串凉薯或一斤花生回家泡壶茶与家人共享,倒也吃得很高兴。马二先生
若还在人世,恐怕还要羡慕我们。因为“处片”的滋味,照我想来,一定不如凉薯花生的好
吧。
以上所说是食的问题,说到衣,本城绸庄布店多的是。但阴丹士林卖到每尺一百廿元,
门面极仄的土布也卖到每尺三四十元,我们想添补衣服也就难了。至于那些哔叽花呢绸罗绫
缎之类,何尝不是应有尽有,可是我们不但不敢问价,连在店门伫一伫脚的勇气都没有,为
的惧怕那些头发梳得光光,西装穿得笔挺的店员们的眼光。幸而我还没有遭过敌机轰炸之
灾,尚保存得几件比较体面的章身之具,又学校发过几次平价布,抗战若能于两年内结束,
我的穿衣问题或者不致于怎样恐慌的。说到行,则从前出门几十步之遥,也非坐车不可。于
今十几里也能安步以当之。不过脚劲虽已锻炼出来,腕劲仍然缺乏,若买了十公斤以上的米
盐之类,便免不了要受车夫的竹杠之敲了,以收入而论,只配我拉他,决不能教他拉我,于
今公然高坐车中,扬扬过市,所以虽被他们敲了一点法币去,心里还是怡然自得。
最后,我要谈谈住的问题。为了某种偶然的幸运,我与同事某某两家合租的一所屋子,
倒算宽敞高爽,适于居住。然而这所屋子究竟只是旧式民房,以建筑年代过久,或因本地气
候特别潮湿之故,屋子也特别容易败坏,简直是一位工愁善病,喜于撒娇的太太。无论你怎
样诚惶诚恐,鞠躬尽瘁地去伺候她,她还是不肯让你好好过几天安静岁月。一场小雨,天花
板便漏了几处;过了一个黄梅天,地板便霉烂了一半以上;一阵风过,花格窗掉下一扇来,
打碎你桌上一个茶杯,还几乎把你的额头砸破;老鼠在墙角拱了几嘴,墙壁居然塌成一穴,
贼伯伯若晚来光顾,只须一钻便进,用不着施行什么“穿窬”手段。地板下的枕木也没一根
牢坚的,人在屋里一行动,满屋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