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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问话是在打招呼,来人早从灯光里看见了田耿。
“老李,进家进家! ”田耿下了炕,走到门口,李虎仁已经到了门坎上,跟在田耿后头进来了。
“坐,坐,他妈,再上一副碗筷! ”他朝丕丕妈说。
李虎仁面带病容,脱了鞋,坐在对面,没开口先长长地叹了口气。
丕丕妈在他面前放下筷子,一个酒盅,并且把酒满上。
田耿正一个人喝得索然无趣,雨夜来客令人高兴,他端起酒:“来,老李,先干上三盅! ”
李虎仁也不客套,和他一碰而尽,然后吃菜。
“听说,你病了? 咋难活? ”田耿递过烟,看着他的脸说,“气色不太好。”
李虎仁唉叹两声,一副有苦难言的神情:“黑夜出去转转,伤了风。”
“没叫老苏挑挑针,板上两钵子? ”田耿关心地说。
苏凤池神官兼“赤脚医生”,平时头疼脑热的病人,他扎针,拔火罐,也能应付一下。
“找过了,他说不咋! ”李虎仁皱着眉头说,“人倒了运,放个屁,还砸脚后跟哩! ”
“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说它来,喝酒! ”田耿不想在他面前吐露什么心思。
李虎仁又干了一盅。
在从前,大锅饭那会儿,他和田耿类似的聚谈,隔三差五就有一回,不是在田家,就是在李家,要不就在大队部。
拳是个权三桃园
干部喝酒社员的钱
苏凤池不是这样唱过吗?
他唱归唱,李虎仁他们照喝不误,那是工作。
今非昔比,他只好自己在家喝自己的酒了。
田耿看他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说:“老李,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要闷在肚子里头。”
这句话勾起了李虎仁对往事的依恋。是啊,过去田耿支书他队长,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风雨不露,干得真是得心应手,一个芨芨滩的天一个芨芨滩的地,日子过得多么舒心多么展活。
这一切,不知咋地就一下子全变了。虽说不愁吃不愁穿,可心里总窝着一团火,随时往外撞。
“你还没听说? ”他看了田耿一眼,想探探虚实。
他了解田耿,城府比他深,点子比他多,想得比他远,往往不动声色,就马到成功,不像他,扬活下一道滩,到后来不过是画饼充饥。
“四清”那年,刚上台的田耿,就充分显示出了这方面的才能。
赵六子揭竿而起,整工作队的那个年轻队员,又揪出个刘玉计“拉拢腐蚀‘四清’干部”的问题,芨芨滩的“阶级斗争盖子”揭开了。
田耿代替了水汇川。
开斗争会,田耿可从来不大呼小叫。不像他,站在第一线,不光口斗,还要手斗,把刘玉计整得活不出去。
但哪个点子不是人家田耿出的呀。
人家斗得高,斗得艺术,既打倒了对手,又让对手摸不清箭来何方刀砍何处。
这就是田耿。
“甚事情? ”田耿惊讶地发问,放到口边的酒盅又站在桌子上。
“你真没听说? ”李虎仁喷出口烟雾,隔着白烟观察田耿。
田耿脸上摆上了不悦说:“老李,村子里头大小事情有多少,你不点明,我能猜见? 甚时候学得这么撕驼毛了? ”
“哈哈。”李虎仁看见田耿恼了,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就笑了,以掩饰刚才对田耿的不信任。
田耿这才把酒喝了,说:“甚事,说哇,好歹,咱还是个支书哇! ”
李虎仁说:“旗里头给了咱们村一个指标……”
“什么指标? ”田耿立刻注意了,把纸烟从嘴唇间拿出来。
“去农技校学习的指标,念完书,就成了国家干部……”
“噢! ”田耿的眉宇间显出了疑云,“咱们城里又不是没安耳朵! ”
田耿这才记起,老苏办喜事时,人家招弟回来过,大出风头,把村子里的“四大名旦‘’比得灰溜溜的。招弟的消息又灵,还能不说给她爹?
李虎仁也明白,打田从从闹出了不光彩,招弟在田家的地位一落万丈,名声也臭了,所以,他不便提出闺女的尊姓大名。
田耿还能不知道?
“指标在谁手里头? ”
“刘村长哇! ”
“他,也不跟村子里头打个招呼? ”田耿将信将疑,“是不是戴帽帽指标,现在讲究落实政策,说不定,是专门给刘改兴的。”
“不是,”李虎仁不以为然地说,“要是有人头的指标,他刘改兴早就理直气壮用上了,还藏藏掖掖干什么? ”
田耿点点头,沉吟不语。
这件事,按程序讲,在乡里的弟弟不可能一无所知,咋不见田直来送个话?最近,田直在党校学习,也没顾上回家,是不是他不知道?
刘改兴能那么干吗?
田耿左思右想,没有得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复。
从刘改兴的为人处事,田耿不能断定,人家会偷偷摸摸地把指标拿走。
“这事,我看,不如问问刘村长。”他这么说。
“那不是往活人眼里擂拳头吗? 折在脸上咋下台? ”
“那该咋办? ”
“不如叫田直去问他。”
“田直在党校学习,没法问呀? ”
一个将来可以“农转非”的指标,对芨芨滩的人仍然很具有吸引力。一旦有了它,犹如一跃龙门,身价就百倍了,脱离了农村,为以后的腾飞插上了双翅。
从前,也有过这类指标,田耿和李虎仁扣下知青的,走了后门或都据为己有。
那会儿,从来也没“民主”过,人都走了,村民们还蒙在鼓里头。
田耿今晚本来心绪很好,才让丕丕妈炒菜喝酒。
李虎仁的光临,一席话,把他的兴致全毁了。
他未尝不想闹到这个指标,丕丕的前途就使他很担忧。
“事不宜迟,你进城去,向田直打问打问吧! ”李虎仁出主意。
田耿不做声,他亲自出马,有很多不便,就是将来商量成了,也要招致许多口舌。
太扎眼太露骨了。
这件事李虎仁又清楚,把柄落在他手里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咱们找上头的人去问,顶如告了他的状。”田耿找出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他是村长,现在正走红,上头又有金书记支持,闹不好就惹下他了。”
“就甩手不管,由他闹去? ”
田耿摇摇头:“等我思谋一下。”
李虎仁叹口气说:“活在人家手心里了,真叫人想不通呀! ”
他又喝了两盅烧酒,唉声叹气地走了。
送走李虎仁,田耿没心思独斟独饮了。李虎仁给他带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
他在地下踱来踱去。丕丕妈说:“他爹,真有指标,可不能叫别人闹去,咱丕丕当过兵,条件管够。”
田耿不耐烦地说:“你知道甚? ”下头的话是今非昔比了,刘改兴大权在手,指标咋办,他说了算。
丕丕妈说:“支书不如村长,你那会儿哪如当村长? 如今,谁还把党员什么放在眼里头。”
田耿拧了她一眼:“净胡说,说成个甚,芨芨滩还是共产党的天下。”
女人气哼哼地收拾桌子。
田耿让女人几句呛嗓子话说得火冒三丈。哪壶不开提哪壶,田耿的心叫她扎得净是窟窿,想跟女人吵,又没必要,不吵两句,实在窝屈得不行。
他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脸很难看,吓得丕丕妈连忙回里间去了。
田耿一个人闷头抽烟,越抽越烦,不如去刘改兴那儿,当面锣对面鼓,一吐为快。
他顶上草帽子,走到夜空下,雨并不大,刚刚打湿地皮。
被风一吹,田耿的头脑忽然清醒了:这样去兴问罪之师,知己不知彼,要他李虎仁说的事有出入咋办?
刘改兴正在争取入党,将来,自己该是他的介绍人吧,闹僵了,以后还咋说话。
他在正路上进退两难,夜色中走过一个女子,见到他,用感到意外的声音说:“田大爷,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
“月果,”田耿松口气,“我出去走走,凉快凉快。”
他明知道自己言不由衷,脸上烧了一下。
“我爸请你过去。”月果说。
“有事? ”轮到他意外了。
“在学校水老师那儿等你。”月果说话言简意赅。
“好,我就去。”田耿从月果身边绕过去,往学校走去。
“甚事,这么急? ”他一路上问自己。
水成波的办公室里亮着灯,他刚走到门口,刘改兴就迎了出来。
屋里烟气弥漫,桌子上堆着烟头。
等他一坐下,刘改兴忙忙给了他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水成波给他一支烟。
“改兴,黑天半夜,有甚大事? ”田耿向他俩轮流扫一眼。
“有件事,我先听听你的意见。”刘改兴笑笑说。
水成波递给田耿一页纸。田耿接到手看下去,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这是旗人事部门开出的一张招工指标,上面的名字空着。
田耿把招工表放下,脸上很不自然,抬头看着改兴:“咋回事呀? ”
水成波说:“这个表,是给月果的。改兴当时没让人事局填名字。
他想叫村民们推荐一下,是谁再填谁。“
水成波说得平平淡淡,刘改兴平平静静,很显然,田耿到来之前,两个人已达成“共识”了。
田耿心头一跳,幸亏自己没有冒冒失失来兴师问罪,差点上了李虎仁的当。
刘改兴就是刘改兴,不当“官”时是刘改兴,成了村长还是刘改兴。
“上头给月果,就给月果,谁也不会龇牙! ”田耿说,他本来还有话,受了多少年治,今天扬眉吐气了,这个指标,咋也无法弥补过去的损失。
但他没说,碍于面子碍于自尊心,他吞下去了。
水成波也同意给月果。
刘改兴慢慢摇头:“叫众人讨论一下才好。我思谋,这不是一个指标给谁的问题。咱们老说农民民主意识差,咋去提高? 这不是机会嘛! 也叫大家参与参与,民主民主。”
水成波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